興慶宮的一場大戰徹底點燃了長安城內的戰火,此前神武軍兵變時還保持了極大的克製,龍武軍大舉開進長安以後,治安形勢急轉直下,火燒民宅,奸淫燒殺時有發生。這並非暫代兵權的李泌有意為之,但為了首要目標,這些細枝末節也隻能睜眼閉眼了。隻要興慶宮北攻下,捉住天子逼其禪位,太子登基之後一切便可恢複控製。


    也正因為如此,李泌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加緊了攻勢,所有人都清楚,以興慶宮的情況,怕是守不到天亮了。


    而位於太極宮中的神武軍內部也展開了一場激辯,為秦晉的處境深深感到憂慮的,是軍器監丞鄭顯禮。自從兵諫開始,鄭顯禮便重新回到了神武軍中,追隨秦晉,隻不過再沒有領兵,一直居於幕後出謀劃策。


    “天子一旦重新掌控朝局,中郎將則何以自處?”


    他的擔心沒有錯,李隆基作為一代天子,怎麽可能容忍一個曾經背叛自己的人還好端端的活著呢?


    “中郎將如此作為,又與飲鴆止渴何異?”


    秦晉不答反問:“以鄭兄之見,神武軍與秦某當作何選擇?”


    鄭顯禮歎了口氣,秦晉這麽做也無可厚非,總要先考慮自保,否則連性命都保不住,又有什麽資格去談將來呢?


    說起來這都要怪那個裴敬魯莽行事,如果不是他貿貿然出兵,秦晉和神武軍又何至於落得眼下的境地?但事情的真相似乎又不僅僅於此,因為據後來的事實證明,是一個叫薛四的旅率假傳了秦晉的軍令。


    而這個薛四,又被楊國忠所脅迫控製,究其竟,最終的始作俑者還要算在楊國忠頭上。


    隻可惜,關押楊國忠的東宮由東宮六率負責守衛,太子發難的又突然至極,因此神武軍也失去了對楊國忠的控製。


    “中郎將萬不該向天子建議,神策軍一旦由隴右入長安,豈非自斷了神武軍的後路?”


    鄭顯禮所擔憂的地方顯然要更多,秦晉在入夜之前曾向李隆基建議,調隴右兆州的神武軍入長安勤王,李隆基則欣然允準了秦晉的建言。


    說起兆州的神策軍,與尚書左仆射淵源甚深。天寶十三載,哥舒翰在隴右擊敗吐蕃,但礙於吐蕃的威脅並未消除,而隴右又是關中的西部門戶,便於兆州置神策軍,其部將成如璆為神策軍兵馬使。


    安祿山叛亂之後,朝廷沒有調這支精兵東進,為得就是防止虎視眈眈的吐蕃威脅關中腹地。


    現在變起宮掖之中,距離長安最近的一支大軍,便屬兆州神策軍了。否則,神武軍以區區三千人,又怎麽能夠抵擋住三五萬人的龍武軍?更何況,太子占據上風以後,不斷整合十六衛的其他各軍,就算都是些烏合之眾,在人數上也遠遠勝於捉襟見肘的神武軍了。


    所以,調神策軍入長安,是秦晉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否則讓他從哪裏變出足以抵抗龍武軍的人馬來?


    秦晉則似乎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長安距離兆州二百餘裏,現在隻擔心神策軍趕來的不及時,才會壞了某的籌劃!”


    從秦晉的話裏,鄭顯禮聽了出來,似乎還有弦外之音,便又驚又喜的問道:


    “難道中郎將還另有籌劃?”


    秦晉隻笑不答。


    ……


    杜乾運在次絕處逢生,被秦晉的神武軍救下,更料想不到的是,居然還被天子委以重任,想到接下來有可能唾手得到的權力和財富,整個人都變得輕飄了起來。他隻知道,長安的兵變是秦晉發起的,以逼迫當今天子禪位於太子李亨,可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人意料,秦晉居然又和天子站到了一邊。


    想想秦晉其人的妖孽一般的好運,杜乾運便覺得自己與此人站在一邊,是絕對不會錯的。


    “站住,禁軍封路,都退回去!”


    突如其來的暴喝將杜乾運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這使得他在馬上一驚,身子晃了晃險些端坐不穩,跌了下去。


    杜乾運輕蔑的命人將印信交給那一隊攔路的禁軍。


    這些攔路的禁軍一看之下便躬身施禮,將印信趕忙交還。


    “校尉恕罪,卑下也是奉軍令行事!”


    杜乾運哈哈大笑,擺手道:“執行軍令,嚴加盤查,何罪之有?你們做的很好,切勿讓奸細混了進來!”


    前麵就是大寧坊和長樂坊,禁軍盤查的嚴密也在所難免。杜乾運暗道,幸虧早先逃出來時,身上有東宮六率發下來的印信,否則麵對如此嚴密的盤查,還真不知道如何混過去。


    杜乾運又裝模作樣的褒獎了幾句,才帶著十幾個隨從一路往延政門而去。他此行的目的雖然是龍武軍駐地,但並非見太子,而是準備秘密去見大將軍陳玄禮。


    “卑下,拜見大將軍!”


    陳玄禮見到杜乾運時,他的臉上寫滿了驚訝與不可思議。


    “你,你,李泌不是已經下令……你又是如何進來的?”李泌此前下令除掉楊國忠的舊部,以清理後患。龍武軍的駐地並非東西兩市,說進就能進的,杜乾運非但沒有被殺,甚至還大搖大擺的進了神龍軍駐地,實在是咄咄怪事。


    杜乾運得意的一笑,也不解釋原由。


    “卑下命大,不但逃了出去,還遇到了秦將軍和聖人。”


    陳玄禮的眉毛跳了跳。


    “聖人,哪個聖人?”


    “還能是哪個聖人?自然是當今天子了!”


    陳玄禮徹底糊塗了。


    “聖人不是在興慶宮嗎?”


    杜乾運靠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實話說吧,興慶宮裏隻有高相公,聖人早被秦將軍偷偷接了出來,現在安穩的在太極宮裏呢!”說到此處,他的聲音裏邊多了幾分恨意。“李泌那豎子還像傻子一樣,圍著興慶宮較勁,敗亡隻是早晚。”


    咒罵了一陣之後,杜乾運又看了眼不發一言的陳玄禮,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


    “大將軍若不肯信,便看聖人親筆手書敕令!”


    陳玄禮從杜乾運手中接過了書信,迫不及待的展開,上麵的自己雖然有些潦草,卻真真是天子的筆跡,而且信上還蓋著天子的私人印鑒,這個外人甚少知道,是很難於倉促間作假的。


    信中,天子的言辭很是懇切,承諾一切既往不咎,隻要陳玄禮肯浪子回頭,他們還是入以往一般的君臣相知。


    “如何?大將軍信了吧?”


    陳玄禮搖頭苦笑。


    “信的確未曾有假,但陳某現在已經兩手空空,兵權盡歸太子親信李泌所有……”


    囉哩囉唆說了很多,隻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經被架空,手中沒了兵權,即便有心為之,卻是力有不逮了!


    杜乾運終於從中聽出了一些門道,暗罵陳玄禮老狐狸,誰不知道他控製龍武軍十餘載,就算新軍多半聽陳長史的,但舊軍將校哪個不是他一手提拔?一旦說句話難道還不好使?


    看來不下猛料,是不能讓這老狐狸乖乖就範的。


    “大將軍可能還有所不知,秦將軍建言天子調兆州的神策軍入援長安,內監魚朝恩已經星夜而去,想來不日便可調得大軍。大將軍莫怪卑下不曾提醒……”


    ……


    興慶宮外,李泌先後調了一萬人馬,先後猛攻興慶門與躍龍門。經過了整整一夜的大戰之後,雖然損失慘重,但興慶宮內的宿衛也已經元氣大傷。


    “先生,禁軍將校求見。”


    李泌麵露冷笑,龍武軍的這些老兵油子求見自己是什麽心思,他再清楚不過。


    “帶來見我!”


    求見李泌的多是龍武軍舊軍的將校,十幾個人紛紛將李泌圍住,要求停止攻勢,歇息半日再行攻城。


    但李泌豈會向這些人妥協?他所依仗憑借的是陳千裏訓練出來的新軍,這些新軍若乖乖從命則罷了,否則就別怪軍法無情。


    毫無征兆的,李泌下令擒殺了兩名出言不遜的校尉。一旦見血,剛剛還咄咄逼人的舊軍將校立時便都嚇得不敢言聲。


    威懾的效果立竿見影,李泌又厲聲斥道:“都愣在這裏作甚?天明之前拿不下興慶宮,這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


    指著倒斃在地的兩名校尉,李泌聲色俱厲,前來要求停止攻城的將校們一哄而散。


    李泌知道,高仙芝現在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如果不一鼓作氣將興慶宮攻下來,萬一這位久曆兵戈陣戰的老將又想出什麽異於常人的法子,才是大麻煩。


    不僅如此,李泌曾在太子李亨麵前誇下海口,天亮之前一定能夠拿下興慶宮,他不想因此而食言,在太子麵前落下個誇誇其談的名聲。


    眼看著東方已經隱隱魚肚泛白,李泌不免又有幾分焦急,耳中充斥著戰鼓聲,廝殺聲,牛角的嗚咽聲……他暗暗感歎,龍武軍的戰鬥力和執行力與神武軍果然有著不小的差距,他之前在東宮時見識過秦晉排兵行令,與之自然不能同日而語,隻可惜啊……


    李泌不禁一陣搖頭,恰在此時,探馬激動而又興奮的聲音傳了過來。


    “報!躍龍門以破,大軍蜂擁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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