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亮也發覺了盧杞和王校尉來者不善,於是就打消了起身相迎的念頭,而是端坐中堂靜靜的等著對方道明來意。


    不過,盧杞並沒有像他目光中透射出的殺氣那般咄咄逼人,畢恭畢敬的向崔亮施禮,然後束手而立,似乎在等著什麽。


    “使,使君。末將剛剛,剛剛活捉了一名奸細!”


    果然,王校尉好像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說出了他和盧杞聯袂而至的因由。


    聽說僅僅是活捉了一名奸細,崔亮放鬆了剛剛繃起的情緒,也許是這幾日經曆了太多衝突,這才變的敏感。豈料盧杞卻又陰惻惻的說道:


    “盧某有一事不解,請崔使君解惑。”


    崔亮原就有心收買盧杞,自然一口應下。


    “兩位請落座,但有崔某所知之事,必言無不盡!”


    出乎意料的是,盧杞沒有買崔亮的帳,聲音愈發陰冷。


    “不必了,盧某站著問的踏實!”


    這句話實在是無禮至極,崔亮已經有了慍怒,但還沒等他報之以顏色,盧杞擲地有聲的質問就讓他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應對。


    “奸細經王校尉等一幹軍中將校辨認,乃叛將皇甫恪親隨,其衣服夾袋內搜出的密信署名乃是崔使君,不知使君作何解釋?”


    密信署名是崔亮,盧杞當眾攤開了羊皮紙,讓堂內的人可以隨意觀看,以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薛景仙就知道自己的預感不能有假,現在聽說崔亮居然通敵,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跌跌撞撞的上前仔細端詳了一陣,才將一封不足百字的密信看的明明白白,署名不是本郡太守崔亮,又是何人?


    “使君,沒,沒錯,署名的確是您!”


    薛景仙居然還回頭向崔亮表示確認。崔亮剛從震驚中晃過來,暗罵薛景仙混蛋,這種事怎麽能輕易就替他確認了?但凡長點腦子應該矢口否認才是啊。


    “一派胡言,崔某如何可能通敵,定然是賊子設計誣陷……”


    “對對對,一定是皇甫恪設計陷害崔使君……”


    薛景仙又好像開竅了一樣附和著崔亮。


    看著薛景仙一臉的懵懂與蠢相,崔亮再也忍不住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給我滾出去,這沒你說話的資格!”


    崔亮在本郡為郡守六年,從未有過失態,今日可謂是讓在場的一幹人等看足了好戲。隻是那薛景仙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已經開罪了崔亮,還不自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


    “使,使君是讓卑下滾嗎?”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崔亮咬牙切齒的等著薛景仙,重重的又吐出了一個字。


    “滾!”


    薛景仙這才意識到崔使君真的動怒了。


    “卑下這就滾,滾……”


    話不及說完,他就連滾帶爬的出了郡守府正堂,又跌跌撞撞的奔出大門,帶著自己的隨從以極快的速度像躲避瘟疫一樣逃離了此地。


    盧杞直等到崔亮發落完了薛景仙才平靜的說道:“案涉謀逆,豈能由涉案者自證清白?崔使君,得罪了!”


    見盧杞口稱得罪,崔亮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還要與之爭辯。卻見盧杞一揮手,立即就有十數名全副武裝的甲士咄咄進入郡守府正堂。


    “將涉嫌通敵的崔亮拿下!”


    一聲暴喝自盧杞口中陡然迸發。


    在場所有人都冷不防被嚇了一跳。


    不等崔亮做出反應,兩名甲士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至他的麵前,又用鐵鉗一樣的雙手緊緊的夾住這位瘦若雞子的郡守。


    崔亮哪裏料得到盧杞說翻臉就翻臉,有眼見著自己被製住,豈能輕易的甘心就縛?大聲呼喚著王校尉,讓他趕緊帶兵保護自己。


    但是,任憑扯破了嗓子,王校尉除了臉上露出了愧疚和心虛的神情,卻仍舊紋絲不動。


    見此情景,崔亮仰天長歎一聲,又怒目看向王校尉。


    “崔某待你不薄,卻想不到養了一匹餓狼!”


    聲聲斥責,王校尉更是羞愧的低下了頭,用極為心虛的語氣回應道:


    “使君,末將也是迫不得已,奸細馮唐是末將一手擒獲,亦是當眾搜出了此賊衣衫夾袋內的密信,這一點所有的兄弟都看的清清楚楚。如果末將包庇了使君,末將便也是通敵啊……末將上有老下有小,實在沒有慨然赴死的勇氣……使君如果覺得痛罵末將幾句能解氣,就使勁罵吧……”


    這番話,王校尉不說還好,說了更讓崔亮怒意上湧。為什麽他的屬下都是這種一根筋的蠢貨,誰用他包庇了?明明那密信就是假的,就是皇甫恪冤枉他的,這蠢貨居然與薛景仙一般不分青紅皂白就一口咬定了密信的真實性,就算崔亮有一百張嘴也難再辯解了。


    然則,崔亮自己卻是最清楚的,皇甫恪勾結誰,也不可能勾結他,可是這其中的隱秘又豈能公之於眾?


    “崔某冤枉,崔某乃當朝高官,憑你一個區區郎將,沒資格……嗚……嗚嗚……”


    沒等這句話說完,盧杞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團破布,一把塞進了他的口中。盡管憤怒的幾欲爆炸,奈何崔亮身體瘦弱,根本不是神武軍精銳甲士的對手,隻能任由對方控製著,被狼狽的拖出了郡守府正堂。


    “王校尉別愣著了,趕緊張貼布告,通報全城吧!”


    王校尉遲疑了一陣,似乎有點於心不忍。


    “畢竟,畢竟還沒有確是的證據,僅憑一紙密信,就,就給崔使君定了通敵罪,似乎,似乎不妥吧?”


    顫顫巍巍的說完,王校尉就等著麵前這個陰冷無比的將軍發作,誰知盧杞卻笑了。


    “多虧了王校尉提醒,咱們的確沒有資格定崔亮的罪,這件事交給秦使君裁決吧。現在交給你一個關鍵的任務,立即帶著崔亮的官私印鑒,到驛館去驅散聚眾鬧事的百姓。”


    反駁了盧杞一次,王校尉卻沒膽子再反駁第二次,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但他知道崔亮鼓動百姓的不少內情,知道僅僅是官私印鑒怕是不能妥善解決問題,便又壯著膽子問道:


    “盧將軍,末將敢問,如果百姓們不聽號令,該,該如何是好?”


    盧杞陡然色變,冷哼了一句。


    “你們手中的刀槍難道是燒火棍嗎?休再聒噪,誤了大事盧某為你是問!”


    王校尉心中叫苦不迭,此前他還極力的說服自己,一切都是巧合。但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巧合?偏偏就在這緊關節要處給秦晉和神武軍送上了可以反製崔亮的把柄?就算他比不得官場上的老奸巨猾之輩,能夠在軍中混到校尉也不是易與之輩。


    唯一可以說得通的解釋就是秦晉在幕後策劃了這一切,崔使君能夠以百姓掐住秦晉的七寸,秦晉就用通敵之罪化解掉崔使君的所有手段。


    本來他還認為秦晉也不過如此,在崔使君麵前僅僅走了一個回合就再無招架之力,現在看來卻是低估了此人。


    越想下去,王校尉便由內往外的發寒。幸虧自己沒犯蠢,一條道跑到黑,否則現在也得跟著崔使君一同倒黴了。


    有了這些認識以後,王校尉再不遲疑,當即以崔亮的名義召集了郡守府幾乎所有的護衛皂隸,再加上數百城中守軍,大致湊了近千人,浩浩蕩蕩的開赴驛館。


    驛館外的百姓看似自發於此處圍困秦晉,實際上是有骨幹調度指揮的,否則又怎麽可能聚集數日而不散,不亂呢?


    當然,這其中也有郡守府提供的肉食糧米的功勞。


    但是,王校尉抵達此地後,第一道命令就是將所有的肉食米糧撤走,一塊肉,一粒米也不能再發給那些鬧事的百姓們。


    一開始負責掌管肉食米糧的佐吏還打算和王校尉爭辯幾句,王校尉二話不說恩狠狠一腳就踹了上去,那佐吏頓時就像風中敗絮一樣斜斜飛了出去,然後又萎頓餘地竟再爬不起來。


    “有違令者,殺無赦!”


    所有人都嚇壞了,再也不敢之意王校尉的命令,又有誰不知道此人是郡守的親信呢?與其不分眉眼高低的上去觸黴頭,不如乖乖從命。


    原本此時到了午間飯口,聚眾鬧事的百姓們都眼巴巴的等著開飯,卻忽見郡守府的人不但沒如期開飯,反而收拾場地,將餘下的肉食米糧裝車,擺出了要撤離此地的架勢。


    百姓們一旦餓著肚子,便不時的有人提出抗議,要求吃肉吃米,否則就要卷鋪蓋回家。


    驛館內,秦晉將這一幕幕變化都看在眼裏,知道此前安排下的計策生效了。


    隻是百姓們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快,還是讓他有些驚訝。


    其實人性大體如此,升米恩鬥米仇,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官民百姓,忙碌一世,為的不就是一口吃食嗎?說難聽點,有奶就是娘,哪裏會有那麽多的忠臣義士呢?


    卻聽王校尉的呼喝陡然響起。


    “百姓們聽著,郡守有令,給你們半個時辰的功夫,立刻離開此地,否則郡守府將會使用武力……”


    百姓中當即就有人提出了一意。


    “崔使君為何不親自來下令,俺們隻聽崔使君的,父老鄉親們說說,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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