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的發展果如秦晉所料,晉州、泌州、汾州三地太守紛紛易幟歸唐,請罪的表文很快也送到了秦晉那裏,請他轉呈天子。秦晉看著這三分表文,寫的自然是花團錦簇,但在他看來,根本就不是給天子看的,而是給自己看的,所為就是保住太守的官位,不被誅聯而已。


    此戰裴敬於曲山口大敗蔡希德,一竟反守反擊之全功,,秦晉對他此次的表現十分滿意。神武軍自此以後再沒有任可以輕視,這是他們來到河東道以後打的第一場全麵勝仗。


    “使君,晉泌汾三地太守歸唐,神武軍可轄河東六郡,咱們從長安離開之時,又何曾想過有今日……”


    裴敬經過了初時的興奮之後反而發起了感慨,他當真未想過,被權臣排擠出京師,灰溜溜的到地方上居然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看著滿臉感慨的裴敬,秦晉笑吟吟不語,裴敬有自顧自道:


    “安賊造反之日開始,滿朝上下連高相公都算在內,有哪個曾一口氣收複了河東六郡?”


    感慨之後,繼之以膨脹的信心。


    “僅僅六郡就滿足了?”


    麵對信心膨脹的裴敬,秦晉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


    “嗯,六郡自然不夠,使君早晚要光複河東道十八郡!”


    不過他看到秦晉的表情似乎不以為然便楞了一下,繼而又失聲道:“難道,難道使君的目標是範陽?”


    裴敬的心思很敏捷,一下子就猜到了秦晉的終極目標。


    廳中的空氣在瞬間好像凝固了一般,裴敬隻覺得口舌發幹,胸口好像有一團火在不斷的騰起。秦晉點了點頭,對裴敬的揣測表示同意,然後又緊走了幾步來到巨大的地圖前,指著幽州方向的位置。


    “範陽乃安賊老巢,雖然已經在洛陽建國稱帝,但他麾下精銳皆來自幽州,隻要咱們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範陽,安賊軍心必然大亂,屆時就是一舉蕩平叛亂的大好時機。”


    秦晉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把裴敬聽的熱血沸騰,如果大功告成,他們這些人於唐朝而言,可謂是實實在在的再造之功。


    不過,在裴敬激動不已之時,秦晉又適時的潑了一盆冷水。


    “克服範陽並非難事,神武軍真正的阻力不在外而在內!”


    這句話說的有點模棱兩可,但意思卻再明顯不過,裴敬自然熟悉唐朝內部的情況,權臣們包括天子在內,怎麽可能讓神武軍獨得再造之功呢?


    有些話不必明言,點到即可,裴敬哪能甘心背後有人掣肘,但又無可奈何。


    “放眼滿朝上下,還能有安賊一戰的人嗎?”


    秦晉輕聲道:


    “如何沒有?”


    反問的同時,他的手指向了南方,那自然是潼關的方向。


    裴敬愣住了,他明白,秦晉所指的南方不正是高相公嗎!


    的確,高相公無論在資曆或是能力都是朝中公認首屈一指的人物。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胸中的興奮之火,竟在瞬間熄滅了。


    而且他馬上又想到了更嚴重的問題,“狡兔死,走狗烹!”一旦安賊徹底覆滅,當今天子一定不會忘了當初的兵變之禍,到那時就該秋後算賬了。


    裴敬越想越覺得腦後嗖嗖直冒涼風,明明打了勝仗是一件應該高興的事,可是與秦晉幾句對話之後,竟驚覺叛賊肅清之日,很有可能就是他們倒黴之時。


    一陣氣苦之後,裴敬頹然的跌坐在座榻之上,不知該說什麽好。


    見裴敬情緒大起大落,熱情似乎受到了重挫,秦晉這才返回身來,笑著說道:


    “無遠慮,必有近憂。預判了結局,未必是壞事!”


    “不是壞事,難道還是好事?”


    麵對裴敬的沮喪,秦晉肅容而立。


    “定亂功臣,哪個敢隨意誅殺?”


    裴敬更加鬱悶,他才不相信定亂功臣會成為大臣的護身符,恰恰相反,它隻會成為一道催命符。


    然而,直覺告訴裴敬,秦使君似乎在眼下並無計較此事的心思,可既然如此又何來遠慮近憂之說呢?


    正在裴敬暗自揣測間,親隨來報:


    “使君,襄陵縣令薛成己求見!”


    秦晉等這個人已經很久了,於是一揮袍袖,讓裴敬稍安勿躁。


    “速請入見!”


    片刻功夫,一個大約三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在定睛看清楚秦晉的樣貌後不禁有些吃驚,然後趕緊下拜。


    “有罪之人薛成己拜見使君!”


    秦晉見狀,趕忙離席上前將薛成己攙扶了起來,又將他讓到左手邊的座榻之上,與此同時已有仆人端來了剛剛煮好的茶湯。


    “薛兄忍辱負重,保全一縣父老,何罪之有啊?”


    這番話裏的開脫之意很是明顯,薛成己麵色微紅,雖不推辭卻連聲道:“不敢,不敢……慚愧,慚愧……”


    看著誠惶誠恐又斯文有禮的薛成己,裴敬忽然有些明白了秦晉的意圖……


    ……


    晉城,蔡希德於九死一生中逃了回來,嫡係部眾在曲山口一戰中十損七八,在驚嚇與憤怒中,他胸口的患處急劇加重,整個人都已經臥床不起。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有放棄反擊的念頭,秦晉那豎子的神武軍之所以能把他打敗,憑借的不是堂堂正正的實力,而是陰謀詭計,如果他一早就不計代價以填命戰術將絳縣城一舉拿下,又豈會又今日之慘敗呢?說到底還是低估了神武軍,輕視了秦晉其人。


    輕敵而敗仗,是蔡希德痛定思痛總結的根本原因,雖然後悔卻是木已成舟,難以挽回,現在隻能據現有實力,發動反擊。


    蔡希德於晉城重整舊部,隻等李進忠一回來就按照剛剛製定好的計劃行事。


    可李進忠還沒回來,軍中司馬就哭喪著臉找上了門。


    “再不想辦法,軍中就要,就要斷糧了,將軍,駐守晉城尚且為難,出兵就更是,更是……”


    “軍糧呢?怎麽可能沒有軍糧?莫不是讓軍中的蠹蟲都給私吞了?”


    蔡希德有些失態,發做起來歇斯底裏。


    負責糧食轉運的司馬嚇得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連連辯解:


    “就是借卑下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隻是唐軍流竄到天井關,一連燒了兩次由泌水轉運而來的糧隊,現在東都轉運的糧食過不來,整個澤州都將麵臨斷糧的危險……”


    蔡希德終於記了起來,在絳縣城下的時候,他就已經聽說了神武軍在天井關襲擾糧道的消息,隻是最初並未太過在意,現在不想疥癬之疾,竟有成為腹心之害的可能。


    “神武軍勞師遠征,天井關的人馬定然不多,難道你們留守晉城是吃白飯的?不會派兵剿殺?”


    其實這事完全責備不到這位司馬的頭上,他的職責僅僅是負責轉運糧食而已,但那司馬卻不敢說事不關己,蔡希德自打兵敗重傷以後,就好像換了個人,腦子有時似乎不是很清楚,脾氣又漸漸喜怒無常,於是隻好小心翼翼的解釋著:


    “成將軍的確派人追剿過,但幾次都不得蹤跡,待撤退時又被銜尾咬上,頗有損失……”


    蔡希德越聽越氣,最後終於忍不住以雙拳砸擊臥榻,怒吼道:“秦晉豎子,不殺此賊誓不為人!”


    也許是情緒過於激動,他竟眼睛一番昏死了過去。


    那司馬先是長長的鬆了口氣,這才大聲呼喚人來照看蔡希德。


    一幹郎中仆從手忙腳亂的折騰了一陣之後,蔡希德終於悠悠醒轉,睜開眼睛之後,他似乎清醒了不少,絕口不再提反擊之事,而是換來了成英等幾個部將,商議如何守住晉城,這裏是他們在河東最後的據點,絕不能再失去了。否則,徹底退出河東以後,唐軍趁機封鎖太行山,燕軍再想進入河東則事倍而功半。


    “潞州也須派些人過去,那些地方官都是牆頭草,見勢不妙再投了唐朝也極有可能,關鍵時刻可采取非常措施……”


    蔡希德實在動了殺心,這與他以往一貫實行的懷柔策略已經大相徑庭。


    然而,一則消息打斷了他們的謀劃。


    李進忠騎兵全軍覆沒,本人也身負重傷,勉強逃了回來,現在已經徹底陷入昏迷之中。


    “甚?李進忠全軍覆沒?這,這如何可能?”


    在他的印象裏,李進忠的契丹騎兵完全不遜於烏護懷忠的同羅部騎兵,就算兩敗俱傷也未必能全軍覆沒,但苦於自己傷重難以行動,隻能半躺在床上連連反問。


    部將們安慰他不要過於激動,現在好好養傷,等李進忠醒來之後就可以詢問具體因由了。


    蔡希德卻驟而變臉,嘶聲怒罵著:“李進忠喪師之將,該殺,該殺!”


    一聲咒罵未及落地,來自泌水端氏城的戰報就急急送了進來,戰報之上血跡斑斑,看的人觸目驚心。


    成英打開了外麵裹著防水油布,抽出裏麵的一張羊皮紙,才看了幾眼就麵色大變。


    “快念,端氏戰況如何?”


    成英機械的念著:“唐軍渡過泌水進攻端氏城,端氏百姓豪族獻城相迎……”


    “不可能,不可能……”


    蔡希德連聲否定,他對澤州當地的豪強大族多用籠絡之策,這些人就算變臉也不可能這麽快的。


    成英又道:“軍報所言,留在絳縣的新附之軍投了唐朝,他們本就是澤州子弟,現在跟著神武軍一並打了回來,所過之處……盡皆響應……”


    “不可能……”


    蔡希德又大呼一聲,接著噗的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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