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攻打風陵關,可見叛軍囂張到了何等地步,真的以為拿下這小小的風陵關是十拿九穩的嗎?秦晉在馬背上暗暗冷笑,直到這一刻眼見著風陵關被圍,他的心緒反而鎮定了下來,不再像一路上那麽惶然不安。


    “叛軍連夜攻城已經犯了兵家大忌,隻要一鼓作氣便可將其擊敗,扭轉局麵!”


    秦晉高喊了一聲,為身邊的軍卒打氣。實際上,即便他不這麽做,人人也都摩拳擦掌準備大打出手了。


    第一個握緊了手中馬刀的便是烏護懷忠,已經被燕軍闖到了眼皮子底下,豈能再說什麽休息一恢複精力?就算累死也得拚命一戰。


    一句高亢的突厥語猛然炸響,回應緊接著就像海嘯一樣排山倒海的湧了起來。秦晉從來沒想到過,僅僅用五千人就能造出如此令人震撼不已的聲勢。


    這五千騎兵九成以上都是鐵勒人,其中半數以上又是同羅部的族人,因而戰鬥意誌絕非剛剛招募的團結兵可比,更不是那些在地方上混吃等死的唐軍可比。這些人原本在安祿山麾下,後來因為孫孝哲的處置不當,使得本就離心離德的同羅部徹底與之分道揚鑣。


    鐵勒同羅部人一直記恨安祿山在當初對他們族人的屠殺,這也是為什麽同羅部擁有和曳落河一般的戰鬥力,地位卻不可同日而語的根本原因。


    所以,同羅部每一次衝殺燕軍,都是一次複仇,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嗷嗚……


    牛角聲嗚咽回轉,就像一柄利劍刺穿了渾厚而急促的戰鼓聲。不過,由於夜色的掩護,螞蟻蝗蟲般衝向風陵關城牆的燕軍一時間卻難以斷定敵襲究竟來自何處。


    同羅部騎兵的戰鬥方式用的就是最原始的草原方式,與神武軍那一套強調紀律為先截然不同,因而秦晉在軍中的作用更多則是象征性的,所有的指揮都出自烏護懷忠,以及烏護懷忠的部下。


    然則,秦晉的聲望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經過絳州一戰之後,神武軍在曲山口幾乎全殲蔡希德部精銳,同羅部的勇士們對他已然敬畏如天神。現在秦晉就衝在最前麵,就好像草原上的頭狼帶頭發起衝擊和廝殺一樣,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亢奮,緊隨其後,衝著那些到此時還摸不清楚敵襲究竟來自何處的燕兵掩殺過去。


    一陣箭雨自黑暗的虛空中驟然砸落,背後受敵的燕兵立時就倒下了一大片,人仰馬翻之下,對風陵關的攻勢不可避免的就減弱了。


    見此情景,秦晉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倘若不能趁著燕兵的慌亂,一鼓作氣將其擊潰,那麽翻過來他們這五千人就很可能遭到反噬。


    僅僅通過星星點點密密麻麻的火把光,秦晉也能初步判斷出來,圍攻風陵關的燕兵至少在兩萬上下。雖然他不知道這兩萬人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渡過黃河,甚至直接就圍住了風陵關,但是一旦不能將優勢保持住,兩萬人權力反撲,同羅部騎兵畢竟人馬力竭,幾乎到了油盡燈枯的強弩之末,隻要受挫頹勢幾乎就不可挽回。


    所以,秦晉實在賭,除了賭他也別無選擇。難道真能在此時袖手旁觀,等待五千騎兵恢複了體力,抑或是絳晉兩地的神武軍抵達此處,再行動手嗎?到那時恐怕一切都來不及了,就算想吃後悔藥,恐怕也沒得賣。


    意識到這一點,秦晉才如此拚命,將一軍主帥不可輕易犯險的軍中律條拋諸腦後,他就是要賭老天的立場仍舊會在自己這一邊,那麽多次危機都能夠化險為夷,這一次也定然不會讓人失望的。


    猛然間,秦晉直覺胯下戰馬向前摔了出去,整個人都隨之失去了平衡跟著疾飛,電光石火的功夫他已然明白,一定是戰馬受傷了,馬失前蹄對戰馬而言就等於宣判了死刑,馬上的騎士則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秦晉的騎術雖然不是很好,但反應絕對是一等一的快,在戰馬剛剛向前傾倒的同時,他就已經將雙腳從馬鐙裏抽了出來,整個人都繃緊了蓄勢待發,隻要馬身撲倒於地便以最快的速度跳開去。


    否則,戰馬轟然倒地之後,馬背上的騎士一旦反應不及,很可能就會被龐大的馬身壓住,而造成第一次創傷。


    這第一節秦晉用自己的反應輕易化解了,然則危險並沒有消失,而是更加凶猛猙獰的狂撲過來。騎兵衝陣往往成群結隊,隻要有人落馬便會被飛速前進的馬群碾成肉醬。


    現在,秦晉居然也要麵臨被碾成肉醬的危險。他前腳剛一落地,立時就覺得背部一緊,整個人便離地騰空而起,接著又奇準無比的落到一匹馬鞍空著的馬背上。


    在關鍵時刻,是烏護懷忠用他過人的膂力救了秦晉一命。


    隻聽烏護懷忠高聲喊道:


    “使君小心,燕賊放箭了,咱們衝上去,將他們都打回娘胎裏!”


    自從學習了漢話以後,烏護懷忠總喜歡說些玩笑話,想不到在生死瞬間的戰場上竟也不例外。秦晉隻覺得此刻的自己亢奮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從鬼門關撿回一條的刺激,讓他腎上腺素激增,此時赤紅的雙目裏隻射出一種訊息,匯集成一個字那就是殺!


    “殺!”秦晉大喝一聲之後,五千騎兵已經衝進了螞蟻蝗蟲一般的燕兵軍陣之中。


    事實上,早在兩軍接觸之前,數輪箭雨的砸落就已經讓燕兵陣腳大亂。秦晉估計的最壞的局麵並沒有出現,也許他們選擇連夜攻城也已經耗盡了絕大多數的銳氣,同羅部騎兵的壓上來,就好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整個戰場的形勢竟然毫無征兆的就此被扭轉。


    戰鼓亂七八糟的響了幾通之後就再沒了聲息。


    秦晉知道,戰鼓聲止息,又沒有收兵的鳴金,那就必然是燕兵的指揮出現了問題,或者可以說燕兵已經無心應戰。


    對此,秦晉大大的難以置信,就算攻城的燕兵銳氣盡喪,成了強弩之末,遇到同樣成為強弩之末的同羅部騎兵,也不可能連一個回合都沒走上就兵潰如山倒了。


    “驅走燕兵,窮寇莫追!”


    即便如此,秦晉還是下意識的下達了軍令,這個時候隻要把攻城的燕兵驅散即可,因為連同羅部的騎兵都已經因為連夜趕路而體力耗盡,如果在亢奮之下再行追擊之事,沒準就會發生什麽出人預料的意外。


    不過,秦晉的軍令還是晚了。同羅部的騎兵多是草原上的勇士,他們在擊敗了敵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掠奪財產。而自從加入唐軍以後,便知道了首級還可以換錢這回事,因而收割首級就成了擊潰敵兵後的頭等大事。就算他們本身也已經精疲力竭同樣不可能例外。


    烏護懷忠對部眾的約束顯然不如神武軍步軍那般嚴格,就算他再三勒令,仍舊有超過了半數的人馬銜尾追擊而去。


    預想中的大戰在兩軍接觸的一瞬間就消失於無形,秦晉勒馬頓足,之間火把星點密集的燕兵並非往黃河岸邊退卻,而是四麵八方的就地逃散。


    這種情況更讓秦晉心中疑惑不解,能夠攻克潼關的燕兵難道就如此的不堪一擊嗎?還是其中另有因由?


    “報,風陵關守將高齊進求見!”


    來的好快,幾乎城外的燕兵一撤,這風陵關的守將就趕來求見,可見此人也是頗有些膽量的,雖然貿然出城求見有失於魯莽,但秦晉還是欣然接見了此人。


    風陵關守將出現在秦晉的麵前時,他赫然發現居然還是一位熟人。一年前自己帶領新安軍曆盡千辛萬苦由風陵關轉進潼關時,負責接待的就是此人。


    “風陵關守將高齊進拜見使君,使君別來無恙!”


    秦晉下馬,將其扶了起來,上下打量了幾眼,這才發現高齊進身上大小傷口竟又十餘處。可以想見,他剛剛是經曆了怎樣的一場惡戰。風陵關的關城比起普通的縣城差不多,城牆不高,護城河也不深,能夠抵擋住兩萬大軍的狂攻而不破實屬不易。


    然而,秦晉更擔心的卻另有其事。


    “快說,潼關情況如何了?”


    說罷,他直直盯著風陵關守將高齊進,等著答案。高齊進低下頭,原本有幾分興奮的眼睛裏忽而光芒暗淡。見此情形,秦晉的心猛然再次下墜,僥幸終究隻是一場虛幻泡影。


    “使君……潼關失守了!”


    幾個字說出來,風陵關守將高齊進忽而嚎啕大哭。


    潼關失守四個字對於他們苦苦堅守戰鬥的唐朝究竟意味著什麽,不用明言,悍將的痛哭流涕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早就預料到是一回事,如今真真切切得到了潼關失守的消息又是另一回事。秦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趔趄,多虧有親隨在後麵將他扶住,這才沒有跌坐在地上。


    “潼關……如何就失守了?不是有二十萬大軍嗎?不是有高相公領兵嗎?”


    秦晉一句接著一句的喝問,然而這個問題誰又能回答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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