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川大和關,自從天寶初年改道以後,這裏就逐漸被廢棄,至今不過十年左右,竟是滿地荒蕪,人煙罕至。Δ81中文Ω 網夯土築成的城牆破敗倒塌,目力所及到處都是半人多高的枯黃蒿草。


    希律律戰馬的嘶鳴,打破了這種荒蕪寂靜,廢棄城牆的背風一側拴著數百匹戰馬,不時有幾匹脾氣壞的,心煩氣躁的打著響鼻。


    “副帥,探馬剛剛回報,叛軍已經占據了大半個扶風,又向汧陽掃蕩而去。”


    被稱作副帥的人,身量魁梧,一身鐵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小山一般的沉穩。


    “仆固將軍,你和叛軍交過手,他們能進入隴右嗎?”


    “叛軍戰力非凡,但主要目標終究是長安,在長安圍城陷落之前,對關中周邊郡縣的攻掠,隻能是便宜所為,虛張聲勢。以末將看來,安西軍雖然精銳,但畢竟隻有五千之數,此時不宜以硬碰硬,不如避其鋒芒,等待時機再圖大計!”


    仆固懷恩有著大意戰敗的前車之鑒,此時自然不希望千裏迢迢趕來長安勤王的安西軍也步了自己的後塵。


    那一日仆固懷恩戰敗之後,率部向西撤退,不料又遭伏兵襲擊,終至四散而逃,所幸叛軍人馬不夠多,才沒有將他們全殲。仆固懷恩在撤退的途中正巧就遇到了,率領五千安西軍而來的安西節度副使李嗣業。


    “副帥,仆固將軍所言沒錯,但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叛軍一路燒殺搶掠啊,讓他們這麽大搖大擺的殺到隴右去,豈非是在告訴吐蕃人,我大唐連幾個叛亂的蟊賊都對付不了?”


    “安史叛軍可並非蟊賊,段將軍莫要低估他們,安祿山和史思明麾下的幽燕軍,當初可也是我大唐最凶悍的邊軍,現在他們調轉了刀槍相向,朝廷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才……”


    提起朝廷,安西軍眾將士臉上都顯出了憤憤之色,高仙芝和封常清先後為安西節度使,在安西軍中有著極高的威望,進入隴右以後,他們才得知這兩位戰功赫赫的大帥一個生死不知,一個被逼帶兵出走。


    他們落得如此下場,全因為大唐皇帝縱容奸臣楊國忠所致。


    “都不要爭論了,叛軍勢大,我們先暫避鋒芒,與長安城內取得聯係,再做打算!仆固將軍和長安城內有過接觸,是否有可行的建議?”


    安西節度副使李嗣業看著仆固懷恩,絲毫沒把他當做一個敗軍之將。


    仆固懷恩道:


    “末將麾下的龜茲人白孝德曾破圍進入長安城,隻是從此以後就失去聯絡,到現在也不曾聯係上。不過,由於長安城牆占地甚廣,叛軍難以重重合圍,所以許多地方的兵力都很是薄弱,副帥可以派出幾股精騎闖營,總有一股會成功的。”


    李嗣業點了點頭,繼而又陷入沉思,良久之後,才問道:


    “派往涇陽一帶的探馬回來了嗎?”


    段秀實答道:


    “掐算著日落之前就該有消息了!”


    李嗣業的眼睛裏流露出些許擔憂。


    “長安城高池深,又有善守聞名的秦晉在,本帥並不擔心,隻擔心馮翊郡無險可守,一旦連著蒲津關齊齊失守,關中失去了與河東溝通聯係的渠道,這才是最致命的!”


    此言一出,段秀實和仆固懷恩齊齊陷入了沉默,叛軍向西攻掠扶風,汧陽等地,勢如破竹。也一定派人向關中東北方向的馮翊起進攻。


    “馮翊一失,長安在關中就徹底成了一座孤城!關外各地的兵馬根本指望不上……”


    說罷,李嗣業的身體動了,被風吹落在鐵甲上的雪屑撲簌簌落下,他離開了殘垣斷壁的背風處,沿著殘損的甬道登上了大和關低矮的城牆。段秀實和仆固懷恩也跟在他的後麵登了上去。


    舉目遠望,是一片白茫茫的荒原,那裏沒有人煙,也沒有樹木,隻有隨著北風左搖右擺的蒿草。


    這裏的荒蕪,使得叛軍都不屑於派兵進駐,天寶初年放棄此地,也是因為大和關以北的細川河漸漸枯萎。


    遠處傳來咚咚鑿冰的聲音,前一夜鑿開的冰窟窿,現在又已經凍了厚厚的一層。


    李嗣業心裏著急,眼下躲在大和關的殘垣斷壁中,說是避敵鋒芒,實際又與束縛了手腳有何區別呢?如果不能找到切入點,打開局麵,這五千安西軍真是白來了。他和仆固懷恩在用兵的方略上有些不同,仆固懷恩的目光始終落在重圍之中的長安城上,而他則一直在審視著長安以外的地方。


    雖然沒有見過最近兩年聲名鵲起的秦晉,但以此人的戰績判斷,絕非無謀之輩,既然他敢護著天子重新返回長安,而不是北上避難,也就說明此人當有一定的把握退敵。然則,如何退敵,又從何處調兵,便成了縈繞在李嗣業心中的疑問。


    調兵也許容易,聽說神武軍的主力大部都在河東,隨時可以調過來。隻是如何調,調往何處則是值得斟酌的問題。


    馬蹄聲陣陣,在曠野上十分明顯,城牆上的人舉目循聲望去,卻見數匹戰馬疾馳而來。


    “是探馬!”


    段秀實的聲音有些激動,實際上在此之前,他對那些派出去的探馬能否安然回來,是持懷疑態度的。


    然而,探馬雖然回來了,但帶回來的卻是壞消息。


    “馮翊郡南部的幾個縣都已經被叛軍占據,昨日又為了郡治同州城,現在隻怕已經不保了!”


    聽著探馬急急道出的壞消息,段秀實、仆固懷恩都驚駭萬分。


    “難道馮翊郡就沒有人馬駐守嗎?”


    他們都知道,秦晉曾為馮翊郡太守,可以說馮翊乃是神武軍的根基之地,這麽重要的地方絕不可能沒有兵馬把守,這麽快就丟了馮翊最富庶繁華的南部各縣,實在令人大吃一驚。


    “兵馬倒是有,隻是連像樣的仗都沒打一場, 隻顧著打包效果的逃命去了,百姓們也是人心惶惶,怕被叛軍燒殺,紛紛跟著向北逃難呢!”


    “難道那個秦晉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李嗣業自言自語了一句,但很快又搖搖頭,他絕不敢相信秦晉在沒有任何準備之下就帶著天子返回了長安城。


    ……


    馮翊郡,長長的隊伍在荒原上自南向北延伸,直看不到盡頭,裏麵混著百姓、軍卒,還有數不清的牛車和羊群。


    “都快著點,杜使君在後麵給咱們斷後,咱們可不能連累杜使君丟了性命!你們幾個,別停下,停下就再也走不動了……”


    一名青袍官員騎著一頭騾子,沿著隊伍前後奔走,大聲呼喝著那些因為體力不支而或坐,或躺在雪地上的人,讓他們盡快起來,重新加入北上的隊伍。


    “俺們實在走不動了,讓俺們歇上一個時辰吧,就一個時辰!”


    百姓們疲憊滿臉,有人實在忍不住,苦苦哀求。那青袍官員則臉上盡顯焦急之色。


    “不是不讓你們歇息,隻是若在天黑前趕不到澄城,大夥就都凶多吉少了,這滿車的物資糧食,也都會落入叛賊手中,叛賊們得到了補充,就會繼續屠殺我關中父老!諸位父老,算我薛景仙求求你們,千萬不要掉隊落後,否則就……”


    一句話沒說完,薛景仙竟哽咽了,他已經三日三夜沒睡覺,自從得知叛軍北上攻掠的消息後,他就沒日沒夜的帶領百姓向北避難,能帶走的物資一概帶走,帶不走的則悉數燒毀。按照杜使君的命令,就算一根針,一粒米也不能留給叛賊。


    “前麵可是薛司馬?杜使君有令,物資就地燒毀,所有人輕車簡從,加趕路!”


    薛景仙聞言大驚失色,急急將來人拉到身邊,低聲問道:


    “可是叛軍大舉進攻了?”


    那報信之人搖了搖頭。


    “具體情況,不得而知,但杜使君的命令就是如此,恐情況有變,保住百姓們的性命才是根本!財貨沒了,可以再積攢,人命若是沒了,可無處積攢……”


    這番回答雖然模棱兩可,沒有明說形勢的艱險,但薛景仙又怎麽可能感受不到其中的其中隱含的訊息呢?


    薛景仙重重點了下頭。


    “薛某知道了,請足下轉告使君,這十萬百姓一定全須全尾的帶到澄城!”


    “如此某便告辭,望司馬保重!”


    報信的人拍馬而去,薛景仙怔怔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牙關緊咬。


    “使君啊使君,這不是給人出難題嗎?百姓們護財寧可舍命……”


    自語了兩句後,薛景仙不再耽擱,催促騾子向北去,一麵命人將附近負責維持隊伍秩序的佐吏一一喚來。


    “都聽好了,同州城已經失守,杜使君現在生死不知,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必須讓百姓們將大包小裹統統丟棄,隻有輕裝簡從,怎們才可能搶先一步抵達澄城,那裏有神武軍的楊校尉駐守,隻有那裏才能擋住叛軍的鐵騎,都聽明白了嗎?”


    佐吏們一個個麵麵相覷,都被薛景仙的話嚇呆了。同州失守,杜使君生死不知……消息一個比一個好似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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