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汛到來,長安通往潼關的官道上也是泥濘一片,一支數千人規模的馬隊不顧道路的險難,放開了馬力向東疾馳。就算有戰馬陸續倒斃,騎士或死或傷,但卻沒有一個人停下來,他們隻不斷的向東狂奔,仿佛隻要停下一會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絕地。


    然則馬力終有枯竭之時,日落時分整支馬隊的速度慢了下來,張通儒心中萬分焦急,眼下才知道什麽是前有堵截後有追兵。


    “報!潼關各隘口都駐滿了唐.軍,俱是嚴陣以待,暫時還沒有出兵跡象!”


    探馬帶回來的消息讓他們通體冰涼,本打算趁夜從潼關南部的一些隘口蒙混出去,可現在各個隘口都駐紮了**,一旦將行蹤陷在其內恐再難脫身。


    “張副將,咱們是否還繼續向東?”


    陳宣仁也沒了主意,他雖然頗有決斷力,但在這種事關生死的決策麵前還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究其根源,他從未單獨領軍,一旦直麵唐朝軍隊,心中的 底氣就難免不足。


    張通儒倒是早早就有了想法,馮翊郡早就被燒成白地,人煙稀少,正好可以安全通過,而且還有兩條路可供選擇,一是從蒲津口進入河東,突破重圍返回河北。二是由延州等地進入河套,到了塞上草原可真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


    如此種種雖然想的甚好,但張通儒還是定不下準主意。


    “還是去問問大帥的看法!”


    陳宣仁皺眉道:


    “大帥現在隻求一死,又怎麽可能還靜下心來想這些問題?難道張副將就沒有辦法了嗎?”


    “有倒是有,隻不知合適不合適!”


    “何妨說來聽聽,大夥一起參詳參詳!”


    於是張通儒就把取道馮翊郡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此議在數日之前曾說與大帥聽過,隻是那時還沒想到局勢會惡化的如此之快,是以並未深入分析,現在想想悔不該隻是粗淺的一提!”


    聽了張通儒的想法,陳宣仁眼前一亮。


    “大帥不曾有任何表示嗎?”


    張通儒無比鬱悶的點了點頭。


    半晌之後,陳宣仁一拍大腿。


    “以陳某之見,大帥未見得反對,不如姑且一試!”


    陳宣仁和張通儒此時並不願意去見孫孝哲。孫孝哲因為被部下強行裹挾擄走,到現在還怒意未消,兩個人隻得商量了一陣就自行定計。


    “那便北渡渭水,到馮翊郡去!”


    再往前走就是華陰,但城門四敞大開,原本駐守在此處的燕軍早就沒了蹤影。,裏麵的百姓也不知所蹤,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空城。


    張通儒的建議是在這空城內修整一夜,再借機搜尋一些可用的物資,尤其是糧食。這遭到了陳宣仁的否決。


    “不可,事不宜遲,既然已經定計就當即刻動身,萬一被唐.軍咬住,咱們又如何渡河了?”


    現在已經不是深冬,河麵的冰絕大多數都已經融化,想要過河就隻能依靠渡船。數千人馬能不能悉數過河都難以保證,更何況再攜帶著輜重呢?


    張通儒覺得十分有理,便也放棄了進城修整的打算。


    位於華陰地界的渭水渡口是附近百裏河道最平緩的一段,既適合大隊人馬集結,也適合渡船停靠。


    他們的運氣不錯,由於封凍時燕軍尚未破潼關,因而大量的渡船都被遺棄在了岸上。這數千人馬一到便將渡船推下水去,連夜準備過河。


    “大帥,吃點吧,顛簸了一日一夜,再這樣下去就得……”


    孫孝哲狠狠瞪了張通儒一眼。


    “你還當我是大帥?就和陳宣仁如此待我?”


    在他看來,死在兩軍陣前總比死在自己人的行刑利斧之下要好上千倍萬倍。


    麵對斥責,張通儒覺得很是委屈,現在這副局麵又豈是他能左右的?難道當初朕就能眼看著孫孝哲死於亂軍之中?抑或是做了唐朝的俘虜?崔乾佑是什麽下場,都被看在眼裏,受盡了屈辱和折磨,臨了還被唐朝砍頭祭了旗。


    張通儒啞口無言,孫孝哲卻仍有話要說。


    “陳宣仁呢?他也知道沒臉來見我嗎?”


    說實話,還真被孫孝哲說中了,張通儒也是硬著頭皮才來的。


    “不,不是,陳旅率在阻止人手檢查渡船,指揮渡河……”


    隻聽孫孝哲冷笑道:


    “你們若讓我上船,我就在穿行河中之時投水而去!”


    “大帥萬萬不可啊!”


    張通儒的情緒陡然激動了起來,繼而又聲淚俱下。


    這副表情神態是做不來假的,孫孝哲終於有所觸動,聲音軟了不少。


    “你又是何苦如此?”


    “末將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如果大燕沒有大帥的立錐之地,末將寧可隨了大帥遠走塞外,去另創一片天地!”


    孫孝哲苦笑搖頭。


    “莫要天真!塞外苦寒之地,咱們享受慣了,怎麽能久留呢?”


    雖然如此,張通儒還是敏銳的覺察出孫孝哲態度中軟化,便緊跟著道:


    “末將今日曾試探陳宣仁,他似乎也有此意!”


    沉默了好一陣,孫孝哲才又從新開口,但卻不提此前的話頭,而是問起了渡河後的具體籌劃。


    張通儒一愣,但還是把那兩條路說了一遍。


    孫孝哲聽罷,沉吟半晌。


    “由蒲津口往河東去乃為中策,由延州往塞外去實則下策!”


    “大帥之意,當由蒲津口去河東?”


    張通儒的聲音有些發抖,同時又飽含著難以遏製的興奮。孫孝哲既然肯於分析現實局麵,就說明他已經從憤怒中恢複了過來。


    “到河東去,史思明正在大舉攻略河東,如果所料不差其處境與咱們在長安城外大致不差,否則也不至於數月功夫竟還沒有一點進展。”


    孫孝哲和史思明從來都是互相鄙薄,現在如此指摘,在張通儒眼裏一點都不奇怪,但他還在等著最關鍵的分析判斷。


    “河東的神武軍也必然疲於應付史思明,咱們到河東去,正在於出其不意,進可攻,退可逃。他們未必拿咱們有辦法。隻可惜這麽做還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稍有不慎,或是運氣稍差就可能全軍盡歿,因而這條路也隻能算作是中策!”


    聽到在孫孝哲口中去河東也是賭運氣,更有可能全軍盡歿,張通儒哆嗦了一下,又問起了經鹽州往塞外的那條路。


    “更是不妙,白水城外的神武軍你我親自領教過,寧可燒掉數百萬石的糧食,也不肯……如此人等豈是易與之輩?”


    張通儒不免打了個激靈,孫孝哲說的沒錯,馮翊郡白水縣那一戰的確至今仍心有餘悸,可以說就是那一戰徹底將他們引向了失敗的深淵。而且,那股神武軍並沒有被消滅,在燒掉糧食以後,那些人就向北遠走延州等地,此一去可說是冤家路窄。


    然則雙方處境去是已經互換,優劣之勢隨之調轉,可以想見仇人見麵後,那些人的殺意和恨意。


    一念及此,張通儒低下了頭,原本還有種逃出生天的僥幸,現在由徹底萎頓了下來。


    “渡船已然備好,請大帥渡河!”


    正當兩人陷入沉默,陳宣仁的聲音適時響起。


    孫孝哲直視著陳宣仁,不發一言,直到張通儒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後,大呼了一句“渡河”才邁開大步走了過去。


    在路過陳宣仁的身側時,孫孝哲突然站住了,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


    “做得好!”


    說罷,頭也不回的往渭水岸邊的渡船走去。


    一時之間,陳宣仁幾乎難以相信這是真的,好半晌才轉頭看向張通儒。


    “我剛才不是做夢?”


    “當然不是!”


    “你和大帥說了什麽?居然氣消想通了?”


    張通儒搖搖頭,他也不明擺孫孝哲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但既然已經想通了,那就總比沒想通要好得多。畢竟隻有孫孝哲才有能力帶著他們縱橫捭闔。


    “先過河吧,過了河才是艱難險阻的第一步!”


    渭水南岸聚集了數千人馬顯得異常擁擠,此時已經有三分之一的人馬先一步渡河,出於安全考慮,安排孫孝哲現在渡河是最合適的。


    陳宣仁執意讓張通儒護著孫孝哲先走一步,他留在南岸斷後,以應對萬一。


    就在一切進展順利之際,遠處虛空陡然出現了一條光點組成的長龍,緊接著便是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的馬蹄聲。


    陳宣仁暗道倒黴,人馬都已經過河大半,隻要追兵晚出現半個時辰,他們追到之時就隻能望河興歎了。


    “上馬!拒敵!”


    盡在霎那間,陳宣仁就已經有了決斷,絕不能讓唐.軍輕易靠近渡口,而那些渡船,一條都不能留!


    “放火燒船!”


    早在渡河之初他們就在船上堆放了易燃物,隻等著渡河以後一把火燒掉以免留下後患,現在尚未渡過渭水,卻要先將其點燃。


    令出即行,沒有人質疑陳宣仁的決定,大火很快就燒了起來。


    “殺過去,和他們拚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掛滿了絕望和悲壯。


    ……


    第一個追到華陰的是烏護懷忠麾下隊正秦琰,他的騎兵小隊和大隊人馬至少要拉開了兩三裏地的距離。遠遠看到渭水渡口火起,就暗叫不好,叛賊燒船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味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味酒並收藏亂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