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安祿山的屍草草掩埋在寢殿之內,嚴莊才離開了天子寢殿,打算尋著安慶緒再商議一下登基事宜,卻被宦官告知晉王已經離開,他隻得也離開了皇宮。當馬車疾馳在洛陽城內寬敞的大街上,嚴莊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今日一早時何曾想到過,安祿山就如此窩囊的慘死在其子手中。


    回到家中,嚴莊左思右想之下,伏案寫就了一封手書,又換來心腹奴仆把封好的書信交給他,低聲交代了好一陣,才將其打出去。


    一事完畢,嚴莊依舊坐立不寧,當即命人備車,他要立即趕往晉王府,稱帝的事迫在眉睫,絕不能拖。


    安慶緒不敢留在皇宮裏,返回晉王府以後,興奮勁一過,頓時有如大病初愈一般的虛脫了,穿著衣衫躺在榻上沒多久,便有宦官來報,宰相嚴莊求見。


    嚴莊是安慶緒勾結的主要重臣,而且在背後沒少給他出謀劃策,因而事到臨頭更是對此人倚重。


    “快請,快請嚴相公!”


    當嚴莊提出來,讓安慶緒三日後便登基的建議,安慶緒還沒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驚得合不攏嘴。


    “這麽快就登基?如果朝中有大臣質疑,質疑又當如何?”


    嚴莊的語氣十分堅決。


    “政事堂和禁軍都支持殿下,殿下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哪個敢提出質疑,是嫌自己命長了嗎?”


    安慶緒做夢都想當天子,可事到臨頭卻又瞻前顧後了,嚴莊看他猶豫不決,便道:


    “臣會連夜起草傳位詔書,殿下此時當立即聯絡舊部,嚴密控製洛陽各門,絕不可再生變亂。”


    “好,本王就聽老相公的,隻是史思明那裏,又該如何交代?”


    嚴莊冷笑一聲。


    “那還不好說,殿下登基之後,以天子之名下詔褒獎便是,他還能當眾抗詔嗎?縱使其人已有反心,短時間內也未必敢於難。”


    “如此,本王一切便都借重老相公了!”


    嚴莊為安祿山出謀劃策多年,在洛陽朝廷內公認的,有足夠影響力的人物,有此人強力支持,安慶緒倒也覺得省心不少,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鎮不住安祿山昔日手下的那些驕兵悍將。否則,又何苦費勁麻煩的哄著騙著安祿山,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呢?因為隻要安祿山不死,仍舊坐鎮洛陽,不管是誰掌權,那些驕兵悍將都會有所忌憚,而不敢胡作非為。


    而那些驕兵悍將十有**都和安慶緒不對付,這其中尤以史思明為,一旦得知了安祿山被弑殺的真相,安慶緒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必然不會服從自己,那麽登基也就成了至禍之源。


    與之相反,讓安祿山依舊做著皇帝的位子,他以晉王的名義掌控朝廷,等著平定唐朝各郡,夯實了力量基礎,到那時也就再無可怕的人了。


    現在,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安慶緒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支無情的手硬生生推到了台前,就算想推拒,也沒有可供選擇的機會,他的麵前隻有一條路,而且一旦走下去就再沒有回頭的餘地。


    嚴莊的反複勸說和保證,則給了他越來越多的信心,心裏初時的混亂也平複了不少。一旦下了決心,安慶緒直覺眼前有撥雲見日之感,再想到曾經日日夜夜期盼的皇位就要輪到自己去坐,心裏反而騰起了難言的激動和興奮。


    至於嚴莊又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麽,安慶緒完全都聽不進去,隻想著登基以後如何才能成就一番霸業,若做了天下之主,未必不能成為秦皇漢武一般的千古帝王。


    確定了三日後登基,安慶緒又確定了嚴莊中書令的地位,依舊是宰相之。至於政事堂的副宰相,他又把自己的親信大將阿史那承慶提拔為門下侍郎,唐朝降臣達奚珣則隻有個尚書右仆射的虛職,雖有宰相之名卻無宰相之實。


    事實上,安祿山叛軍集團的內部對唐朝降將降臣是極度不信任的,像令狐潮這種人也是僅此一例,絕大多數的降臣降將都是作為擺設,委以高職卻無實權。究根結底是做給天下人看的。


    而真正掌權,可以參與決策的,隻有屈指可數的那幾個人。


    由於登基的決定過於倉促,一切典禮均從簡,宰相嚴莊當眾宣讀了安祿山的禪位詔書,晉王安慶緒便名正言順的坐上了天子的禦座,百官深感莫名,卻隻能山呼萬歲,朝拜新天子。


    對安慶緒而言,做皇帝的感覺好極了,丹墀禦座之上,俯視著昔日與之同朝為臣的百官們,這種手握生殺大權又予取予奪的感覺實在是乎預想的美妙。


    就在安慶緒還沉浸在剛剛當上皇帝的美妙感覺中時,門下侍中阿史那承慶則第一個掃了他的興頭。


    “陛下,武衛將軍尹子琦昨夜送來軍書,若萬無一失的收回新安,則至少還需要五萬人馬,請陛下決。”


    新安陷落,令狐潮生死不知,安慶緒在殺安祿山之前就已經獲悉,隻是出於對唐朝軍隊的不屑,他並未當做一回事。當初唐朝宰相房琯親自領十萬大軍到了洛陽城下還不是被打的全軍覆沒,現在又派來了甚的神武軍,難道還能比房琯的十萬大軍強盜哪去嗎?


    再加上籌備登基事宜,安慶緒竟暫時把如此重要的軍報給拋諸腦後了,不想阿史那承慶今日竟當殿在登基大典上提及此事,他的臉上有些掛不住。


    隻聽嚴莊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


    ‘適中今日莫掃了陛下的興致,有什麽要緊的事,不能大典結束再說呢?’


    阿史那承慶犀利的目光掃向嚴莊,激得嚴莊身子莫名一顫。


    “軍情大事容不得半點耽擱,請陛下見諒,恕罪!”


    安慶緒終於還是收起了心中隱隱的不快,阿史那承慶畢竟是他的心腹,甚至於連嚴莊都多有不如,而且此人一向忠心耿耿,自己又怎麽能當眾駁了他的麵子呢?


    “好,愛卿將軍報呈上,朕今日便當殿處置軍務!這登基大典原本也就是個過場而已,又豈能比得過軍國重事呢?”


    安慶緒經過這幾年的磨練,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魯莽愣頭青,雖然還有行事乖張的地方,可畢竟成熟老練了許多。


    “陛下,臣建議招募洛陽良家子,充入軍中,以應對兵員不足的窘境!”


    要知道安祿山叛軍集團南下以後,對非河北籍貫的人是很不信任的,現在阿史那承慶居然要招募洛陽良家子充入軍中,殿上的百官頓時就是一陣竊竊私語。


    大殿上的秩序陷於混亂,嚴莊不滿的咳嗽了一聲。


    “肅靜,肅靜,此乃大朝正殿,哪個敢不恭?”


    一句斥責,聲音不高不低,原本議論紛紛的百官們立時就都收了聲,不敢再多說一句話一個字。


    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讓阿史那承慶從裏到外覺得不中聽。


    “軍中若補充兵員,當以河北幽州為先,南人懦弱,安逸而惡勞,若把這些人充入軍中,隻能使我幽燕強兵日益軟弱。”


    從幽燕之地調配兵員,且不說遠水難解近渴,當地的可用壯丁又怎麽能禁得起這種消耗度呢?再者說,史思明也未必肯配合啊!但這些話又不好當眾在殿上說出來,史思明必然在朝廷上有耳目,若此時挑明了豈非直接告訴他,朝廷不信任他嗎?


    阿史那承慶決定不理會嚴莊的刁難,而是直接向安慶緒陳述:


    “陛下,臣已經令河南尹清理當地戶口,隻要陛下允準,則立即可以招募兵員!”


    “這……”


    安慶緒一方麵覺得嚴莊的話有道理,一方麵也認同阿史那承慶這種折中的權宜辦法,在洛陽當地招募壯丁,最大的優勢就是快。可以快補充燕軍在河南的消耗。


    都說有一利就必有一弊,至於利弊如何選擇,安慶緒還真有點拿捏不好。


    如果嚴莊和阿史那承慶異口同聲的讚同這個辦法,他也就不會有任何猶豫,可現在嚴莊反對,阿史那承慶讚同,誰的說法更有道理,又一時間難以判斷。


    這時,安慶緒瞧見了低頭不語的達奚珣,這個老家夥曆來都當自己是人肉樁子,甚少在朝議上表意見。


    “達奚相公,身為尚書右仆射,可有穩妥之意見啊?”


    安慶緒的語氣十分平緩,他在十年前就聽說過這個老頭子,此人絕非無能之輩,隻是因為身份處境的感概才事事都裝聾作啞而已。


    聽到新天子詢問自己的意見,達奚珣略顯佝僂的身子猛然一顫。


    真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曆經數十年宦海沉浮,有著極度豐富的官場鬥爭經驗。嚴莊和阿史那承慶的爭執,表麵上是方法之爭,實則卻是兩人權力的較量。


    對於這種政治鬥爭,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選擇,達奚珣躲都來不及,又豈會再插一腳進去呢?


    然則,現在天子開口詢問,又豈能不給出答案呢?


    “陛下,誠如嚴相公所言,南人懦弱,的確不是上佳的兵源選擇,而阿史那相公的話也十分有道理,遠水難解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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