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自四麵八方蔓延過來,枯葦蕩成了人間煉獄,數不清的人在慘嚎,呼叫,可不論他們如何掙紮,最終都逃不過被熊熊火焰吞噬的命運。.鍾如海已經徹底絕望了,佝僂著身體蜷縮在一處淺坑之中。這個齊膝深的淺坑是部下們用盡了全力,挖斷了手中的刀箭,才勉強弄出來的。淤積的濕地幹涸以後,露在地表的土地幹硬如鐵石,能挖出個僅容一人藏身的淺坑已經實屬不易。


    此時的鍾如海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大聲的呼喚著一個個名字,這些名字都屬於他的親衛侍從,然則回應者寥寥無幾。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口中的唾液好像也已經被這可怕的大火烤幹,似乎隻要再張一張嘴,喉嚨裏就能噴出火來。


    鍾如海想哭,但隻能張開嘴幹嚎,眉毛胡子都已經被烤焦了,連頭都一片片的粘在一起。在他耳朵邊,出了大火劈啪燃燒的聲音,就是一浪蓋過一浪的慘叫。


    麵對如此慘況,身為臨戰的主將卻沒有一星半點的辦法,甚至連他本人都不得不在煎熬中苦苦撐著,企盼著噩夢盡快過去。然則,即便過去了,等待著他們的也是無盡的地獄。要麽被大火燒死,要麽僥幸逃過一難,生不如死。


    灼熱的氣浪帶著濃濃的焦糊氣味,其間還混雜著烤肉的油脂氣息,如果在平時,鍾如海早就垂涎三尺,現在卻覺得陣陣作嘔。他盡可能的把鼻子和嘴巴貼近坑底,打算汲取一些原本不存在的濕氣,可張開口鼻,吸入的卻是一股濃煙。


    霎那間,鍾如海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徹底絕望了,再這麽下去就算不被燒死,也得被濃煙活活熏死。


    “將軍,如海對不起你,隻能來世再報了!”


    麵對絕境,鍾如海仰起了脖子大聲嘶吼,一陣熱浪忽的襲來,臉上脖子上頓時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而後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這場大火直燒到日上三竿,由於早早的在枯葦蕩中割出隔離帶,是以並沒有蔓延到老馬坡的桑林中。楊行本如石雕一樣,紋絲不動的站了半夜。


    “有個喘氣的!”


    “夯貨命大,這麽大的火都沒燒死他!”


    查勘大火過後的軍卒們忽然高一聲第低一聲的驚呼起來。


    整場大火中除了逃走的極少數人,隻有一個人幸存了下來。楊行本也很好奇,這個能在熊熊大火裏活下來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等見到此人時,卻現他已經不成了人樣。或者可以稱之為怪物,滿腦袋的頭燒的幹幹淨淨,頭頂與臉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燎泡,有幾處甚至大片大片的脫了皮,露出紅的肉,沾著焦灰,令人不忍目睹。


    此人身上的鐵甲尚算完整,雖然看不到肢體,但也可以想象,裏麵也不會比露在外麵的皮肉好多少。


    “水,水……水……”


    怪物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聲聲的叫著要喝水。


    楊行本命人取了皮水袋喂他,清澈的水流自半人高出淌下,落在了怪物的鼻子上,嘴巴上,隻見他張大著嘴,貪婪的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水。


    “這個人活不成了,給他個痛快吧!”


    身上的皮膚幾乎都燒烤的沒一處好地方,顯然是活不了的。不過,在死亡到來之前,他還要承受煉獄一般的痛苦。楊行本無意折磨此人,決定還是給他一個痛快。


    “不,不要殺我……我……我是……馬步軍指揮使……鍾……鍾……”


    一句話沒幾個字,他卻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楊行本聞言一愣,麵色微變。


    “你就是鍾如海?”


    大戰之時,他自然要了解敵方的主將以及各種詳實的情報。這個怪物居然就是尹子琦麾下第一得力幹將,不想落得如此下場。


    “你活不成了,不殺你,隻能讓你慢慢忍受煎熬之苦。”


    楊行本冷冷的說著,有那麽一瞬間他竟覺得鍾如海無神的眼睛紅了似有液體淌落,但又覺這也許是幻覺,此人的眼皮早就被高溫烤的殘缺不全,哪裏還能流淚呢?


    “不,我,就要受這折磨……折磨之苦……對……對不起,將軍……”


    楊行本歎了口氣,這個鍾如海竟還是個節烈忠貞之人,要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以報答將主的恩遇。


    這時,清理火場的軍卒6續回來,楊行本不再理會鍾乳,準備率軍返回長石鄉。


    臨走時,他又交代道:


    “挑兩個俘虜,讓他們把鍾如海抬回去,說不定未死之前還能見那尹子琦一麵。”


    ……


    尹子琦由於身有箭創,留在了軍營中過夜,直到天亮時敗訊傳回來,他頓覺五雷轟頂一般,實在難以相信三萬幽燕精銳竟在一夜間死傷殆盡,這怎麽可能呢?明明他們是受命追擊力戰而潰的唐兵,怎麽就全軍盡歿了呢?


    呆立了好半晌,他才從震驚失神中緩了過來。


    “定是中了姓秦的奸計。”


    他猛然笑了起來。


    “好手段,竟舍得以麾下近萬勇士做誘餌,當真是好手段。此人,此人……”


    正自言自語的功夫,忽有軍卒急急來報:


    “鍾副將回來了,鍾副將回來了!”


    “是鍾如海?他還回來作甚?丟光了我的三萬精銳,還有臉回來?”


    一名軍卒卻哽咽著答道:


    “將軍,將軍去看看吧,再,再晚一會,隻怕,隻怕……”


    不等軍卒說完,尹子琦就忍著身體的疼痛奔了出去。他口中雖然說的狠,實際還是十分擔心。


    奔出帳外,見到已經不成人形的鍾如海躺在半扇門板上,尹子琦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湧。這還是那個驍勇健壯的鍾如海嗎?


    抬鍾如海回來的兩名軍卒哽咽哭道:


    “都,都燒死了……鍾副將藏身淺坑才僥幸,僥幸……”


    看著不成人形,生不如死的鍾如海,尹子琦渾身顫抖,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猛然間,隻見他怒目瞪向那兩名軍卒。


    “你們身上如何連半點傷口都沒有?”


    兩名軍卒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俺們兩個是被唐兵俘虜了,唐兵領頭的是個姓楊的,和鍾副將說過幾句話以後就就讓俺們抬回來。”


    噗!


    一口鮮血自尹子琦的口中噴了出來。


    “姓楊的欺人太甚!”


    隻見他長呼一聲,便仰麵向後跌去。


    “將軍,將軍……”


    頓時,眾將一片混亂,七手八腳的去攙扶昏倒的尹子琦。


    軍中傷醫好一通忙活,尹子琦終於悠悠醒轉,可一張嘴竟又吐了一口鮮血。


    “鍾,鍾如海呢?”


    一名傷醫如實相告:


    “鍾如海在半個時辰前就斷氣了!”


    也許是受了刺激,尹子琦竟嚎啕大哭起來。旁邊的人隻道他在痛苦鍾如海之死,實際上隻有他自己知道,哭的是一場大火燒得幹幹淨淨的三萬精銳。


    這次西征雖然隻有五萬多人,卻都是幽燕帶過來的精銳,個個都能以一當十。原本打算以這五萬精銳為骨幹,然後再以當地壯丁為輔,趁勢反擊,徹底擊敗唐兵。哪成想,敗的竟如此之慘烈。


    這種痛苦中更多的還是不甘,尹子琦自知沒有用盡全力,在他眼裏昨日一戰不過是雙方的相互試探,誰又能想得到,唐兵竟謀劃的如此之深!


    尹子琦悔不當初,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太輕敵,加上敵人太狡猾。


    隻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假如,敗了就是敗了,隻能基於目前的實際情況再做籌謀。


    平複了心境以後,尹子琦打算起身,卻現身體好似不聽控製一般,起了一般便有跌回榻上。


    一名傷醫趕緊去扶他,說道:


    “將軍切勿亂動,將軍現在是風邪入體,須得靜養百日方能複原,否則,否則病情就會急轉惡化!”


    “滾,滾,滾!都滾出去,哪個要聽你們聒噪了?”


    傷醫們見尹子琦情緒激動,生怕再刺激到他,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約而同的搖搖頭,歎了口氣,魚貫退了出去。


    實際上,傷醫們所說的僅僅是全部事實的一半而已,尹子琦頭部本就有舊患,昨夜又受了箭創,今日在強烈的刺激之下,新創舊患竟齊齊作。


    “怎麽辦,諸位說說怎麽辦?”


    這幾個傷醫都是從洛陽內抓來的漢人,他們本就對叛軍沒有任何好感,現在見尹子琦成了這副德行,就算再愚蠢的人也清楚,叛軍要完蛋了。


    “這叛賊眼看著就像秋後的螞蚱,沒幾日好蹦躂,咱們不如偷偷逃了出去吧!”


    “軍中戒備森森,逃出去?談何容易。”


    其中一名傷醫得意的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塊物件,在眾人眼前晃了晃。


    “看看這是什麽?”


    “出入令牌?”


    “正是,隻須以采辦藥材為名,混出大營,外麵的天地這麽廣闊,還不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了?”


    話雖如此說,可還是有人擔心。


    “萬一,萬一被這些胡狗當了,當了逃兵,可是要殺頭的啊!”


    “瞧你那膽子,不知道死中得活的道理嗎?如果繼續留在軍營裏,看看尹子琦那半死不活的德行,早晚必被唐兵所破!”


    “難道要去投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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