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長石鄉大營。?除了點點風燈,與陣陣刁鬥之聲,內外一片安靜。中軍帳內燈火通明,楊行本靜坐沉思,在三日前突然接到了暫停進軍的命令,而且並未說明緣由,這令他覺得心中有如吊桶一般,七上八下。


    他擔心的並非是秦晉最自己的信任,事實上他也很少如此擔心,因為秦晉是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如果對自己有一丁點的懷疑,都會毫不猶豫的拿下自己。他最擔心的,怕是朝廷上又有人掣肘,想找秦晉的麻煩。


    然則,幾番思量之下,楊行本又覺得這種可能性也不高。此時的秦晉既不是當年的哥舒翰,也非高仙芝。長安對他的限製是十分有限的,天子李亨身體虛弱,廣平王李豫為人仁厚,又是得到秦晉力挺的,這兩個人都不會為難神武軍。剩下來還有個張皇後,此人雖然恨秦晉入骨,但畢竟孤掌難鳴,絕難排除阻力,幹涉數千裏之外的戰場局麵。


    將朝中上下的關係重新梳理了一遍,楊行本的心又漸漸的放下了,應該也不是朝廷上伸手幹預。既然如此,又是什麽促使秦晉改變了主意,又連自己都被蒙在鼓中呢?


    楊行本畢竟跟隨秦晉多年,十分熟悉他的行事風格,猛然間原本微閉的眼睛赫然睜開。


    “正當如此,秦大夫一定有了更為妥當的計劃,這才高度保密!”


    楊行本的推測沒錯,天亮之時,探馬軍報就像雪片一樣的送回了長石鄉的軍營之中。


    竟是河東神武軍在橫水南渡黃河,奇襲慈澗,強奪了囤積在慈澗的大批糧草,從而斷絕了尹子琦叛軍的後路。


    看到這個消息,楊行本興奮的一躍而起,他千想萬想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秦晉竟然把河東的神武軍調了過來。河東的神武軍在東進之初並沒有列入克複洛陽的兵力之中,原因是為了抗衡來自於河北道史思明的強大壓力。現在雖然不知道,河東方麵生了什麽,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對於尹子琦叛軍而言,慈澗一失,就等於宣告了他們的覆滅之日。


    “來人!”


    一念及此,楊行本立即召集部將,下令全軍做好拔營進擊的準備。


    眾將都詫異之極,不知道楊行本是不是一夜未睡,腦子有些糊塗了。


    然則,將令一出,又有誰敢違抗的?也就在一個時辰之後,新安方麵果然送來了軍書,令楊行本拔營進擊,與兩萬回紇精兵,配合慈澗的河東神武軍一舉全殲尹子琦叛軍。


    這個消息就像霹靂炮爆炸一樣,在長石鄉大營上下引了極大的震動,所有將士均是情緒高漲,恨不得立即就飛到叛軍麵前,將這些賊兵叛將都斬殺的幹幹淨淨。


    由於楊行本提前就下達了準備開拔進軍的命令,在接到來自新安的軍書以後,一個時辰之內,大軍就已經浩浩蕩蕩的向東開進。


    與此同時,附近暗藏的數不清的探馬遊騎也紛紛向東急返,隻為了將唐兵大舉進攻的消息送回大營。


    然而,一切都晚了。


    當李忠國得知長石鄉唐兵大舉進攻的消失時,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因為在半天之前,他就已經得知了慈澗失守的消息。


    李忠國自問對此次東進唐兵的規模大致了然,可神武軍昨夜究竟是從何處調來了數萬兵馬?而且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拿下了慈澗,簡直就像從天而降一般。


    現在的他早就把腸子都悔清了,如果在三日前聽從了尹子琦昏迷之前交代下的撤軍令,又何至於會有現在的窘境呢?


    其實,尹子琦在兩天前就已經蘇醒了,不過軍中眾將都已經達成了共識,反正尹子琦現在也是臥床不起,難以親自視事,倒不如一直將其蒙在鼓中。是以,尹子琦到現在還以為自己仍然在十裏以西的大營中呢。


    直至此時此刻,李忠國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和尹子琦比起來差的太遠,為了不使這兩萬精銳被徹底殲滅,他決定硬著頭皮去向尹子琦請罪。請罪並非主要目的,更重要的是討出個具體的主意,以應對接下來唐兵的前後夾擊。


    還沒等見到尹子琦,或者說還沒等出了中軍帳,李忠國就被群情憤慨絕望的眾將給圍堵住了。


    “現在陷於兩軍夾擊之境地,李忠國,你當時是怎麽說的?竟如此辜負了兄弟們對你的信任啊!”


    有人情緒激動,大有向李忠國興師問罪的架勢,也有些人希望李忠國能拿出個切實可行的主意,畢竟到了這個時候那還有功夫追究什麽責任!


    “還說這些作甚了?當務之急乃是有應對之策啊!”


    李忠國隻得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想法告知眾人。


    “李某判斷有誤,此事一了,自會向諸位謝罪!但現在還望眾位同袍能夠精誠團結,一力化解此次危機才是!”


    當眾人得知李忠國將要把所有的實情告訴已經情形了的尹子琦時,頓時都沉默了,或者說是默許了。


    尹子琦清醒了兩日,眾將都以謊言瞞著他,可現在終於還是證實了,他的在昏迷前下達的軍令是多麽的有遠見。到了這般境地,想必也隻有此人才可能想出化解的辦法,如果連他都沒了辦法,那才是真正的絕望呢。


    李忠國見眾人並不反對,便大踏步的趕去尹子琦養傷的帳中。


    此時的尹子琦對於李忠國還是較為滿意的,他也知道是此人在自己昏迷之前受到推舉代為主持大局,但見其急惶惶的闖了進來,登時便意識到,一定有什麽大事生。


    撲通一下,李忠國跪倒在尹子琦的榻前,痛哭流涕。


    “末將罪該萬死,請將軍嚴懲重罰!”


    尹子琦強忍著內心的衝動,平靜的問道:


    “你自請重罰,所犯何罪?”


    李忠國猶豫了一下,繼而便將這幾日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知了尹子琦。


    尹子琦料定這幫人必然瞞著自己做出了一些事情,可也絕沒想到,事實竟如此的殘酷。


    在怒火急攻之下,原本臥榻的尹子琦竟騰地坐直了身子,伸出右臂,顫抖的點指著李忠國。


    “你,你們……坐下的好事……”


    才說了幾個字,尹子琦就覺得頭暈眼花,手腳也不聽使喚,天旋地轉……


    一旁侍立的仆從見狀趕緊上前替他拍打後背,揉搓前胸……忙活了許久才使尹子琦出了別再胸口的那一股氣。


    尹子琦的身體顯然比之數日之前大有好轉,否則在遭受如此打擊之下,恐怕早就不省人事了。


    在仆從的協助下,他飲了一口溫熱的藥湯,這才緩緩道:


    “神武軍兵力接在新安附近,慈澗一時頗為蹊蹺,那股人馬究竟從何而來?”


    李忠國暗道,尹子琦不愧是領兵將帥,僅僅從自己的隻言片語中就能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


    “末將不知,已經派人去查探了!”


    誰知尹子琦卻擺了擺手。


    “不必查了,一定是河東的神武軍,他們,他們南下了!”


    “河東?將軍之意,這股唐兵來自於河東?可,可……”


    李忠國實在難以相信,他當然知道河東有數萬神武軍,但已經被史思明死死的釘在那裏,根本就難以抽調,怎麽現在又大舉南下了呢?難道是史思明敗了?


    正疑惑間,忽然瞧見尹子琦竟淚如泉湧,嚎啕大哭。見狀如此,他隻覺得自己的心有如跌落懸崖直入萬丈深淵一般。


    完了,完了,連尹子琦都嚎啕大哭,看來全軍盡歿的命運已經難以避免。


    誰知尹子琦隻哭得一會便收聲了。


    “尹某哭的不是這裏,而是範陽啊,阿史那相公此時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卻讓李忠國糊塗了,怎麽突然間又提起了範陽、阿史那承慶去範陽調兵事,軍中眾將或多或少的都聽到過一些消息,現在從尹子琦的口中得到證實,便也不覺得奇怪。


    怎麽忽然間又說阿史那承慶凶多吉少……


    驟然間,李忠國猛的想通了,河東神武軍、史思明、阿史那承慶以及他們之間是如何聯係到一起的了。


    “阿史那相公去範陽,調兵為假,收權才是真吧?”


    李忠國試探著問了一句,尹子琦竟虛弱的點了點頭。這也正好印證了他的猜測,阿史那承慶此去範陽果真是要對付史思明。史思明又怎麽是好相與之人?在河東與範陽老巢之間,必然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如此,河東神武軍才得以有了喘息之機,趁勢南下,竟收奇兵之效。


    想通了這其中的牽連,李忠國的身體也為之搖晃再三,想不到此戰落敗的源頭早在安慶緒派阿史那承慶北上之時就已經注定了。


    如此設想,就算老馬坡一戰沒有落敗,到時,河東神武軍一樣可以奇襲拿下慈澗,他們還不是要麵臨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


    “將軍,將軍,快想個法子吧,咱們幽燕精銳老卒再也經不起折損了!”


    當初,從幽燕南下十五萬精銳,到了現在折損再三,已經所剩無幾!


    在李忠國滿懷期待的注視下,尹子琦異常艱難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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