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忠拷打這些參與作亂的軍卒,並非當真要查出幕後的主使,其真正目的所在乃是趁機攀咬出一份名單來。?


    而這些人的嘴硬也給他設計好的戲碼又增添了幾分色彩,如果痛痛快快的就招認出來,反而讓人覺得有參假的成分。


    毒打一直持續到入夜,安喜門內火把通明,將見方百十步的範圍映照的如同白晝。但聞有氣無力的哀鳴伴隨著一下又一下的劈啪聲,在場之人無不紛紛側目,木架上被綁的那十幾個軍卒已經成了血人一般,根本就沒了人形。


    倒是安守忠不疾不徐的坐在胡凳上,煞有介事的看著慘烈的行刑現場。


    “相公,已經招認的差不多了,這是已經立字畫押的名單!”


    安守忠看似漫不經意的從部下手中接過了一份還沾著血點子的名單,上麵所羅列著人名、職官、爵級以及籍貫,實在是詳盡的不能再詳盡了。


    上下仔細的看完了這份名單,安守忠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


    “先按照名單上抓人,要舉家一體,抓到以後全都押到通渠邊上,就地正法,絕不能留得他們到天明!”


    誅殺亂黨,安守忠是請了聖命的,殺人乃名正言順。如果兵變之後,按著不殺人才叫人奇怪呢。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尤其是城中達官顯貴居住的十幾個坊內外,雞飛狗跳,哭天搶地,咒罵聲、嗬斥聲、哭號聲混成一片。


    不明所以的百姓們雖然聽得大街上頻頻有大批步騎走動的聲音,但哪個敢出來瞧熱鬧?至多在門後透過門縫看上一眼都已經是膽子大過天的了。


    很快,便有成百上千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被押到了大街上,押解的軍卒將他們用繩子串成了串,防止有人趁亂逃掉。顯然,許多人甚至是在睡夢中被揪起來的,男人還好,那些女眷則更加倒黴。


    達官顯貴家的年輕女眷,不論主奴,都是生得細皮嫩肉。負責押解的軍卒都是一身火氣的軍漢,對他們上下其手,極盡褻玩之能事,間或還有人爆出陣陣大笑……


    但是,如果他們的厄運僅僅是遭受這種屈辱也還罷了,更大的災禍還在前麵候著呢!


    由於有了宰相的鈞命,軍卒們行事毫無顧忌,都是些將死之人,不趁機討些便宜,豈非白白浪費了這美差麽?


    負責行刑的校尉強令所有待刑之人脫光所有衣物,赤條條的擠在一起,這麽做並非隻為了羞辱,因為這些人身上的衣物也是值錢貨,此時收斂在一起,自然省卻了一番功夫。其中有人反抗,但很快就被亂刃分屍,其餘人見狀哪裏還敢反抗,強忍著屈辱選擇了順從。


    人就是這樣,明知必死,卻被心底裏那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驅使著,巴望著在最後一刻能有奇跡出現。然而,屈辱的配合並沒有換來活命的機會。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第一批人頭在通渠旁落地,劊子手們直接將一具具屍體翻入渠中,同時又打開了城牆上的數道鐵閘,任由屍體隨著渠中流水衝到城外。這條行船的通渠直通著洛水,如無意外這些屍體將在天亮後飄進洛水,最終會隨同洛水匯入黃河之中。


    這麽做,自然就省去了費時費力處理屍體的麻煩。


    按照名單上的人名數目推算,今夜至少也得有上萬人人頭落地,如此之大的數目根本就沒有足夠的人手處置,這麽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眼看著一茬接著一茬的人頭紛紛落地,門下侍郎高尚徹底沉默了。


    安守忠並沒有因為他的過分舉動而進行報複,可眼見著因為一次失敗的兵變而牽連了如此之多的無辜之人,他隻覺得心髒在陣陣抽搐,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終於,高尚忍不住伏在牆角哇哇的嘔吐起來。


    強烈的負疚感就像幽靈一樣死死的掐著高尚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這些人雖然並非他所坑害,但間接而言與其又有著分不清的幹係。


    如果不是他擅離職守,到宮中,到政事堂去陳情,那些意欲舉事的叛卒也就沒有機會叛亂,叛亂沒有生,安守忠自然也就沒有機會牽連這麽多的人。


    吐無可吐之下,高尚踉踉蹌蹌,無力的掙紮起身,視線已經被渾濁的眼淚所模糊,所有的東西都被扭曲的如同鬼怪。


    高尚不是個懦弱的人,年輕時也是領兵馳騁沙場的宿將,隻是後來年事已高才漸漸的淡出了戰場,不再衝鋒陷陣。這等行伍出身的人什麽血腥場麵沒見過,可他還是被眼前的慘烈景象深深震撼住了。


    但見一具具赤條條又血肉模糊的屍體,像死豬一樣被推到通渠內,與此同時又是一批人頭落地,又有一具具新鮮熱乎的屍體被至於岸邊。


    戰場廝殺乃是力戰而決出生死,殺的都是仇寇。可眼前這些人一夜之前還是大燕的顯貴之家,此時此刻竟淪落到豬狗不如的境地,身異處不說,還要死無葬身之地,成為魚鳥野獸的果腹之物。


    此時,高尚已經欲哭無淚,他倒寧願安守忠一並將自己也殺掉算了。然而,他卻清楚的知道,安守忠就算為了避嫌,也不會在這個風口浪尖的報複自己。來日方長,隻要仇恨之心不死,還不是大有機會行報複之事麽?


    “大燕要亡啊!”


    高尚隻在一遍遍的嘟囔著這一句話,安守忠殺了這麽多人,無非是要清除異己,許多被處死的人他甚至多半認得,不是嚴莊的舊部故吏,就是阿史那承慶的親信。


    隻要過了今夜,這洛陽城裏還有誰敢再忤逆安守忠的半句話?想到這些,他不寒而栗。


    “高侍郎如何躲在此處?讓老夫好一通尋找!”


    高尚勉力的站直了身體,冷然道:


    “相公殺了這許多叛黨,高某隻在心驚後怕,肝膽巨顫啊……”


    安守忠則滿臉堆笑,似乎兩人從來都沒有生過不愉快一般。


    “誰都不是天生的屠夫,但身負聖命,就算殺人盈野又算得了什麽,就算那阿鼻地獄也不敢收了安某!”


    高尚想說,那些都是手無寸鐵的自己人,難道為了權力二字就殺的這麽心安理得嗎?可惜,他暗自運了幾次氣,都沒能吐出口來,最後隻是仰天長歎了一聲。


    “好了,高侍郎不要再意氣用事,老夫剛剛已經想得明白通透,城外的曳落河不能放棄,你我這就應該進宮,向陛下陳明此中厲害關鍵,隻要機會合適,就出兵與其內外夾擊,如何啊?”


    一時之間,高尚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實在想不通日間還堅持死守的安守忠怎麽就改了主意,難道一場大屠殺竟有如此功效不成?


    “當真?”


    安守忠哈哈大笑。


    “老夫何時說過誑語,說出兵就出兵,假使明日時機得當,便明日出兵!”


    高尚兀自難以置信的盯著安守忠,想要看清楚這惡毒的屠夫究竟又在打什麽鬼主意。隻是他現在早已心神俱亂,難以冷靜的思考。


    渾渾噩噩的跟著安守忠進了宮,又渾渾噩噩的附和著安守忠出兵裏應外合雲雲的說辭,直至天色漸亮才行屍走肉一般出了明德門,夏末早秋的晨風刮過,身上不禁涼意陣陣,高尚這才猛然清醒過來。


    他終於想明白了安守忠因何變化如此之大!


    忽然,一名軍吏飛起而至,馬蹄刨開,怎麽看都是一身的驚慌之色。與之一同出來的安守忠不禁眉頭皺起。這種情形,應該不是好消息吧。


    “何事驚慌?”


    “探馬剛剛回報,城西曳落河大營火起,具體因由不明……”


    “甚?你再說一遍?”


    此時,安守忠也有些慌了,如果在一日之前,曳落河大營燒了也就燒了。但現在情勢大為不同,眼看著就有希望將這股先帝留下來的精銳收為己用,怎麽就起了火呢?


    軍營起火,肯定不會是什麽粗心大意所致的失火,其中必有神武軍從中搗鬼。


    隻見安守忠咬牙切齒。


    “秦晉匹夫,嚴莊匹夫,難道不亡我大燕就不死心嗎?”


    高尚也是暗暗心驚,雖然看著安守忠氣急敗壞的模樣,多少有些解恨。但一想到倒黴的還是大燕自家人,那一丁點的解恨之意也就煙消雲散。


    “安相公,當務之急,可要像個萬全的法子,再不濟也得將困在城外的精銳接回來,否則,否則損失將難以估量啊……”


    其實,這也是高尚昨天擅離職守打算遊說達奚珣,勸說安慶緒出兵的重要原因。


    安守忠點了點頭,雙眉間卻擰成了個川字。


    倉促間還真不好立時派兵出去,因為洛陽各門早就被他下令砌死,磚石間甚至還用石灰填了縫子,若想鑿開徹底清理幹淨,至少也得一兩日的功夫。


    “安相公,你倒是說句話啊!”


    情急之下,高尚也顧不得此前的公仇私怨,隻希望安守忠明白一個道理,所有人都和大燕同在一條船上,船若是沉了,全都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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