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是一名虯髯將軍,看樣貌年歲並不大,商嚴二人都以為這隻是神武軍中的一名尋常軍將。


    “兩位將軍,對這安排可還滿意?”


    商承澤心想,都做了俘虜還談什麽滿意不滿意的,此人說風涼話竟也當真似的,然而身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又怕嚴五恭倔脾氣上腦說了渾話,就搶先一步答道:


    “滿意,滿意,有吃有喝,滿意,滿意極了!”


    說完,他發現虯髯將軍身後跟著進來的隨從裏,正有午時送飯的那名跛腳軍卒,但見對方神情恭謹小心,也就沒有輕易的打招呼。


    倒是那軍卒先開口了。


    “商將軍,這就是俺們秦大夫,你不是一直要見大夫麽?有甚話還不快說?”


    這讓商承澤與嚴五恭俱是大吃一驚,一方麵想不到赫赫威名的秦晉居然年不滿三十,而秦晉親自到此又讓他們心底裏騰起了希望。


    “爾等都是背信棄義的小人!”


    豈料,秦晉一開口,便將他們推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淵。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不知要如何處置他們呢!然則,就在他們心驚膽戰之際,秦晉又話鋒一轉。


    “如果不是嚴相公苦苦求情,爾等現在早就成了腐屍爛肉,扔到亂葬崗去喂野狗了!”


    前後兩句話,大有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商承澤趕緊拉著嚴五恭跪了下來,感謝秦晉對它們手下留情。


    “你們謝錯了人,該謝的人在這呢!”


    說話間,秦晉一閃身,跟在他身後的竟然是嚴莊。商嚴二人俱是愣住了,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與嚴莊居然在這種情形之下見麵了。


    “族叔!”


    縱使嚴五恭再桀驁,在這種時候也不得不規規矩矩叫了嚴莊一聲族叔。


    嚴莊嘴唇上的八字胡在劇烈的抖動著,顯然情緒波動很是劇烈。


    “你,你眼裏還有我這個族叔嗎?如果不是看在老夫的臉麵上,秦大夫豈會紆尊降貴去偃師與你交涉?你,你,你是豬油蒙了心,不趕緊投效大唐,反還待價而沽,討價還價,落得現在這個下場也是活該!”


    嚴莊的確是動了真怒,他本來想用嚴五恭和商承澤所駐守的河陽與偃師,作為見麵禮送給秦晉,不想被這白眼狼一般的族侄狠狠扇了一耳光。


    怒火與心寒交織在一起,就實而言,商嚴二人在燕軍中隻能算作中下等的資質,如果不是嚴莊的一力提拔,他們肯定不可能以兵馬指揮使的身份駐守如此重要的地方。


    偏偏這兩個人還不知恩圖報,給了他很大的難堪,更差點使他弄巧成拙,在秦晉麵前失去了信任。


    好在,秦晉似乎並沒有一次影響對他的看法,依舊以禮相待,極為客氣。


    也正是如此,嚴莊痛罵商承澤與嚴五恭才更是惡狠。


    直罵的兩人狗血淋頭,商承澤與嚴五恭也不敢多放個屁。


    商承澤的心思何等活絡,馬上就看出來了,嚴莊好像很受秦晉的重視,在這等時候必須緊緊的抱住這棵大樹,再錯過了機會,恐怕後悔莫及,悔之晚矣。


    “嚴相公責罵的極是,末將豬油蒙心,貪得無厭,不知好歹……”


    總而言之,他順著嚴莊的指責,將自己狠狠痛罵了一通,好在他還是顧念著與嚴五恭的連襟情分,沒有將火往嚴五恭的頭上引。事實上,商承澤也不敢這麽做,他與嚴五恭是連襟,與嚴莊卻什麽關係都沒有,按照親緣關係,嚴五恭比他和嚴莊近了不知多少倍。俗話說,疏不間親,他自然不會做這等蠢事。


    嚴五恭也好像開了竅,跪著爬向嚴莊,一把抱住了嚴莊的大腿。


    “族叔,族叔,侄兒錯了,請族叔責罰!”


    嚴莊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神態指點著他們,久久難再說出一句話,最後隻成了一聲歎息。


    “老夫饒得你們,大唐律條繞得了你們嗎?”


    耳聽得嚴莊的語氣又有了反複,商承澤與嚴五恭哭的更是動情,懇求嚴莊念在一場親情與情分上,放他們一馬。


    “如果你們在昨日之前改旗易幟,歸順大唐,這叫順天應時,大功得利,秦大夫還要對你們授賞。可現在呢,你們都成了神武軍的階下囚,按照大唐律謀反作亂與從逆者會是什麽下場,你們不是不知道!”


    犯上作亂,無論主謀還是從逆者,都難免一死,不但難免一死,還要禍及親族子弟。


    商承澤痛哭失聲,他是真心悔不當初,此時方知天上與地獄不過一念之差。


    “所以,你們隻有戴罪立功,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嚴莊說話轉折起伏,讓商承澤與嚴五恭一會天上,一會地獄,現在耳聽得又有了轉機,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不管上刀山還是下油鍋,但有所命,無敢不從!”


    到了現在,他們的要求很簡單,無論如何也得先保住這條小命。


    嚴莊抖了抖被嚴五恭摟抱的發麻的雙腿。


    “五郎,你鬆開手吧,老夫的腿都麻了。再隻要能戴罪立功,秦大夫說了,不但可以將功折罪還可能另有賞賜,關鍵隻看你們的表現和誠意了!”


    “侄兒一定好好表現,好好表現!”


    嚴莊出馬,將他的這個兩個後輩拿捏的或扁或圓,一丁點脾氣都沒有,連秦晉都看得暗暗點頭。


    但嚴莊卻知道,這人啊,什麽積威,什麽輩分,都是虛的,隻有權力才是實實在在的,商承澤和嚴五恭此時對自己如此的恭謹謙卑,敬畏的也不是他這個人,而是從秦晉那裏延伸出來的 權力。


    換句話說,他嚴此時此刻不過是在狐假虎威而已。


    經曆過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後,從權傾朝野的大燕宰相成了神武軍的階下囚,這其中的落差他雖然掩飾的很好,可人非草木也不是聖賢,又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呢?隻是多年來養成的城府給了他可以很好掩飾內心情緒的能力而已!


    像商承澤與嚴五恭這種投機者,嚴莊是一貫痛恨的,但是本著將兩人身上的可用之處壓榨到極致的原則,自然還有挽救他們的需要。


    否則,以秦晉軍務纏身,又怎麽會親自來見這兩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呢?


    如果商承澤和嚴五恭當真以為是秦晉看重他們,那才是真正的不自量力!


    好在這兩個人的態度極是配合,都痛哭流涕,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會痛改前非,戴罪立功,對嚴莊馬首是瞻,言聽計從。


    “你們對我嚴莊如此是沒用的,須得對秦大夫馬首是瞻!”


    兩人又慌忙向秦晉表示,一定會為他牽馬執鞭,做牛做馬!


    秦晉嗬嗬笑了:


    “既然兩位已經認識到了此前的錯誤,接下來就好辦極了,今夜便都想一想,還有什麽可為朝廷平叛大業添磚加瓦的!秦某軍務纏身,也就不影響兩位思考了!”


    說完,他拉著嚴莊就走,隻留下了商承澤與嚴五恭呆傻愣的跪在當場,久久回不過神來。


    隨著鐵鏈稀裏嘩啦的鎖門聲,嚴五恭第一個蹦了起來。


    “兄弟,有門啊,咱們有活路了!”


    商承澤卻是心中仿佛有十五個吊桶一般,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哪裏有活路了?戴罪立功哪有口中說說那般容易?現在你我都成了沒兵沒權的人,還拿什麽戴罪立功?”


    嚴五恭沉思起來,商承澤說得對,兩個階下囚,身上還有什麽值得秦大夫親自過問的呢?一定有,隻是自己暫時沒有想到而已。


    但是,苦思冥想之下,嚴五恭還是一籌莫展。這種情況令他口中泛著陣陣苦意,眼下就好比人人都指自己坐在金山銀山上,而自己卻看不到如此巨大的財富在何處一樣。


    “究竟秦晉要咱們作甚呢?作甚呢……”


    思忖了好一陣,終是沒有結果,嚴五恭所幸躺了下來,可剛挨著枕頭,困意馬上濃濃的襲來。


    算了,今朝得過且過,明日一早在為這些煩心事發愁吧。


    臨睡之前,他還特地警告了商承澤一番。


    “我現在要養足了精神,別動不動就踢人!”


    此時商承澤也是患得患失間,明明看到了希望,卻不知希望的根源在何處,如果到頭來終是一場空,還要麵臨生死大關,倒不如現在就有個痛快的了斷,好過現在隻能胡思亂想百倍。


    所以,他哪裏還有多餘的精力理會嚴五恭是不是在睡覺,一覺睡死過去又與之有什麽關係呢?


    商承澤也是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不知不覺間也迷糊了過去。


    恍惚間,隻聽得門鎖又稀裏嘩啦的響了,睜開眼麵前卻是漆黑一片,原來是油燈已經油盡燈枯。


    下一刻,商承澤驚得渾身一激靈,半夜時分外麵有人開門,究竟是福是禍?難道情況有變?他們最終還是要末日臨頭了?


    門開了,撲撲亂閃的火把光芒幾乎在瞬間就照亮了狹小的軍帳。


    數名壯碩的軍漢闖了進來,馬上就使得軍帳內部擁擠不堪,隻有嚴五恭還渾然不覺的打著如雷聲一般的響鼾。


    一名軍卒忍不住嘲笑道:


    “這廝倒睡得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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