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大軍的內訌之戰在東源足足打了一整天,臨到日落時分,死傷遍地,血流成河。大將巴桑希戰死,益喜旺波見勢不妙便打算退入金城,以躲避鋒芒。而達紮路恭經過了一場大戰之後已經殺紅了眼,眼見著一批又一批的吐蕃勇士死於亂軍之中,他的理智也漸漸被憤怒所取代,全然忘了這一戰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擊破了巴桑希的阻截人馬,達紮路恭命令大軍調轉方向,對益喜旺波所部發動了強勢的攻擊。益喜旺波根本不曾想到對方在急於脫身的情況下居然進行了如此猛烈反撲。


    “快撤,快撤……撤到金城去,不要硬拚……”


    益喜旺波從沒想過,他帶兵追擊居然會以完敗收場,如果再不撤退隻怕他們就要被達紮路恭徹底擊敗了。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本就浮動的人心將不可遏製的惡化下去,各部分崩離析甚至反水都將成為現實。


    事實上,益喜旺波所部的絕大多數人也都無心應戰,在得知瑪祥仲巴傑並沒有遇刺身死之後,他們的士氣就遭到了極大的打擊,包括讚普被殺的假消息都對軍心帶來了一連串的打擊。事已至此,不求取勝,隻要能夠自保就已經是托天之福了。


    奈何達紮路恭窮追不舍,兩支騎兵不斷的襲擾側翼,因此而被殺或脫離大隊人馬的軍卒越來越多,益喜旺波心憂如焚卻力不從心,隻能盡力約束他最親信的部眾勉強維持著建製,節節向金城敗退而去。


    不知出於何故,達紮路恭所部原本猛烈的攻勢忽然消失了,益喜旺波也顧不上探究原因,隻慶幸著逃過了一劫,一麵又加速退往金城。他現在的處境可謂是糟糕之至,前有狼後有虎,瑪祥仲巴傑和達紮路恭都恨不得將其置於死地,而神武軍的態度又曖昧不清,如果這兩方都以敵意對待,他的末日或許也就在這一兩日了。


    然則,這世上的倒黴事不可能永遠都著落在一個人身上,派出去與神武軍聯絡的特使終於尋了回來,與之同來的還有數十個神武軍的騎兵。


    特使帶回來的消息對益喜旺波而言直如雪中送炭,仿佛將死之人忽然發現了自己命不該絕。


    “莫說鄯州和湟水,就算再難撤二百裏也毫無怨言啊!”


    秦晉提出的要求在益喜旺波看來並不過分,甚至是很容易就能接受的,因為鄯州和湟水原本就是唐朝控製的地方,隻不過近年以來,唐朝邊軍的實力急劇下降,吐蕃才趁機出兵占領了這一處通往河西的要道。


    現在秦晉打算把這塊地方要回去,用來做交換條件,益喜旺波答應下來自然沒有任何的心理障礙。


    時間不等人,他現在隻希望秦晉盡快能把神武軍派過來,隻要能擋住達紮路恭的反撲,一切便都有回旋的餘地。


    正在這個當口,忽有軍將急吼吼奔進了帳中。


    “軍營外有一人自稱是讚普,讓,讓副相速去迎接……”


    “讚普?”


    益喜旺波愣住了,雖然他已經知道此前讚普已死的消息是瑪祥仲巴傑故意散布的,然則此時有人自稱讚普,又怎麽能不讓他懷疑真假呢?然則,畢竟事關重大,益喜旺波不敢草率處置,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見一見這自稱是讚普的人。


    隻這一看不打緊,竟差點讓益喜旺波興奮的暈了過去,當真是喜從天降。


    “是讚普,是讚普……”


    一時之間,益喜旺波激動的語無倫次,上前摟住了衣衫狼狽的赤鬆德讚嚎啕大哭。也難怪益喜旺波如此失態,自打起兵反對瑪祥仲巴傑以來,他的身上背負了太多了壓力,及至被達紮路恭打的慘敗,他覺得自己幾乎已經到了難以撐持下去的地步。


    也就是在這種情形之下,讚普的出現,又使得益喜旺波陡然恢複了信心與鬥誌。


    相較之下,一路逃亡而來的赤鬆德讚倒顯得很是淡然和鎮定,任由益喜旺波摟著自己哭天抹淚,直等到對方冷靜下來才說道:


    “我餓壞了,快弄些吃的喝的來!”


    赤鬆德讚的確餓壞了,他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幾乎整整一日一夜水米未進,之所以能逃出來則還是因為這場吐蕃大軍的超級內訌。益喜旺波麾下的騎兵一度深入瑪祥仲巴傑部腹心,負責看守赤鬆德讚的軍卒或死或走。赤鬆德讚眼見著機會來了,便不肯留在瑪祥仲巴傑軍中,寧可一個人麵對未知的危險也要擺脫傀儡的命運。


    赤鬆德讚在臨走時,特地換上了普通步卒勇士的衣服,將屬於他的那一套華貴袍服套在了一名死去的軍卒身上。然後趁著中軍大亂的當口,隨著亂兵向外奔逃。所幸赤鬆德讚沒有死在亂軍之中,直到日落天黑,雙方漸漸脫離接觸,戰鬥也漸漸平息,他才尾隨著益喜旺波撤退的路線奔往金城。


    不過,益喜旺波在進入金城之前又改變了主意,大軍主要駐紮在城外,隻有少部分人進入城內,之所以留在城外,是為了防止被合圍,駐紮在城外的大軍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可以及時撤走。而進入城內的人目的也很簡單,隻為了收集糧草箭矢。日間一戰,他們消耗了太多的箭矢,而現在又失去了後勤補給,便隻能就地搜刮,補充軍中的消耗。


    益喜旺波大致也想到了達紮路恭忽然停止追擊的原因,或者他們也正麵臨著這種窘境。


    看到赤鬆德讚尚未長成的身上的衣甲血跡斑斑,益喜旺波關切的問道:


    “讚普可受傷了?”


    赤鬆德讚笑道:


    “都是旁人的血,我不曾受傷!”


    “那就好,那就好……快,快將今晚燉的羊肉端上一盆……”


    晚間燉過的羊肉現在還沒有冷透,赤鬆德讚也顧不得吃像,抓起一塊肥的流油的羊肉,狼吞虎咽的大嚼起來。


    除了肉以外,益喜旺波還命人端來了一壺酒,頓時,賬內肉香酒香混在一起,倒是另有一番光景。


    酒足飯飽,赤鬆德讚拍著圓鼓鼓的肚皮,然後又長長的打了飽嗝。自從下生以來,他從未覺得羊肉像今天這般美味,簡直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這時,益喜旺波便說起了向唐朝借兵自保的事宜,以前讚普不在,他都一身做主了。現在讚普安然到了他這裏,自然要有所請示才能再做決定。


    赤鬆德讚現在的表現一點都不像個十四歲的少年,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老成時時刻刻掛在他的臉上,在聽說要向唐朝借兵時,眉頭不由自主的擰在了一起,而後又迅即舒展開。


    “除了借兵,也別無他途,具體事宜有副相一力操辦就是,不必事事說與我聽!”


    赤鬆德讚雖然如此表態,但益喜旺波卻不能不把話說透了。


    “唐朝開出條件,我吐蕃必須撤出鄯州與湟水……”


    他有些擔心的看著赤鬆德讚,生怕這位少年讚普一時意氣用事,將這個條件一口回絕。豈料,赤鬆德讚平靜的好像在說他人之事一般,隻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此一來,益喜旺波更猜不透赤鬆德讚的想法,便試探著說道:


    “唐朝勢若,軍力早就今非昔比,今日我吐蕃可將鄯州與湟水送還,待明日一樣可以自取之!”


    赤鬆德讚擊掌讚道:


    “誠如副相所言,我便放心了!”


    忽然,他又話鋒一轉,問了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問題。


    “東代大將尚悉結此時在何處?”


    “這……”


    益喜旺波愣住了,尚悉結本該帶著五萬兵馬在馮翊郡進退兩難,想必他此時也應該得知了長安的變故,此人對他們而言絕對是個難以估計的隱患。


    “我有一計,可使尚悉結為我所用,不知副相以為如何?”


    赤鬆德讚的話停在益喜旺波耳朵裏,隻覺得這就是天方夜譚,尚悉結對瑪祥仲巴傑忠心耿耿,怎麽能倒戈相向呢?


    “一切全憑讚普之意!”


    其實,赤鬆德讚的計策很簡單,就是他親筆手書一封,再派人給尚悉結送過去。關鍵就在於信的內容,瑪祥仲巴傑遇刺而生還的事可如實相告,但卻要假稱達紮路恭心懷不軌,趁機殺掉瑪祥仲巴傑以獨攬大權,撤出長安,妄圖回到草原上竊據吐蕃讚普之位……


    這樣一封真真假假的信送到尚悉結那裏,以尚悉結的脾氣秉性……局勢便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聽罷赤鬆德讚的計劃,益喜旺波既是暗暗心驚,又覺得讚普雖然年少,但已經有了老讚普當年的勇略,不覺間竟有些出神。


    派往尚悉結軍中的信使與再一次奔赴神武軍的特使是一同離開軍營的。前往神武軍的特使在三個時辰以後就見到了尚未歇息的秦晉,表明吐蕃願意遵從他的意願,撤出鄯州和湟水,但對赤鬆德讚倒了益喜旺波營中一事,卻隻字不提。


    不過,秦晉的態度比起之前卻大相徑庭,臉上掛著明顯的不耐煩和厭惡。


    “鄯州與湟水本就是我大唐之地,這順水人情也未免做的難看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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