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王出現在公審現場,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誰能想得到這樣一個瘦小的少年居然會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登場呢?


    “淮陽王這是要幹什麽?他在為誰喊冤,衛士,還不去把淮陽王拉回來……”


    夏元吉可算是嚇壞了,他還想著能夠在有生之年晉升中書令呢,淮陽王突然弄了這麽一出戲,一時間竟讓他有點亂了方寸。還是裴敬的反應快,馬上就意識到了淮陽王李僖在為何人喊冤。


    “莫非淮陽王是在為了襄王而來?”


    這與秦晉的想法不謀而合,數來數去這滿場的罪囚,與李僖有關係的也就屬襄王李僙了。可他為什麽要替李僙鳴冤呢?


    “不必為難淮陽王,將他帶過來,看看究竟有什麽冤要訴!”


    見秦晉並沒有生氣,夏元吉的心緒穩定了不少,也趕緊交代了一句:


    “對,不要為難淮陽王,他畢竟還隻是個孩子!”


    孩子?在場的許多人都暗自感慨,敢於在上萬人的麵前,公然為獲罪的兄長鳴冤,這豈是一個孩子能趕出來的事?恐怕在場的品官權貴們,也沒幾個人有如此膽量吧!


    很快,淮陽王李僖被帶到了他們麵前。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臉上還兀自漲的通紅,對於禁衛的拉扯很是不滿。


    “淮陽王為兄長鳴冤,其情可閔,其勇氣可嘉啊,但你可知道,你的兄長,勾結蕃胡,戕害朝臣,此等大罪豈有冤屈可言?”


    秦晉在心底裏倒有些看重這個少年人,至少他還有一腔的熱血為兄長鳴冤,暫且不管他的兄長是否冤枉,僅僅是這種行為就足以令人敬重的。因為世上的人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數不勝數,雪中送炭的鳳毛麟角,李僖所為對其兄李僙而言正是雪中送炭。


    李僖雖然年少,但站在一幹朝廷重臣麵前臉上卻毫無懼意,昂著稍顯稚嫩的臉,慷慨道:


    “李僖今日為兄長鳴冤本就不是為了爭一爭誰對誰錯!”


    聞言,夏元吉差點沒驚掉了眼珠子,既然不是爭對錯,又談何為李僙鳴冤呢?


    “淮陽王,你可知道麵前之人是誰嗎?莫要信口雌黃!”


    李僖躬身一揖,道:


    “當然知道,身具克複兩京之功的秦大夫麽!”


    “既然知道,還打甚的誑語?”


    陡然間,李僖的眼圈紅了,忽然跪了下來,哽咽道:


    “李僖自幼便不知母親為何人,若非兄長李僙時時照拂,不知還要被多少人欺侮……”


    秦晉暗暗點頭,淮陽王李僖的出身他也多少了解一些,此人生母當年不過是東宮中的雜役,李亨也不知怎的就在某一天臨幸了此女,偏巧僅僅一日此女就有了身孕,隻可惜這是個苦命的女人,誕小李僖當日便死於難產。所以,宮中雜役所生的李僖地位本就低下,加上素來不被李亨所喜,因而非但他的兄弟姐妹們,就連宮中稍有些權勢的宦官宮人都可以對其加以顏色。放大去看李僖的童年到少年這段光陰,實在是個可憐的孩子。


    如果,李僙果真對這個出身稍顯低賤的弟弟時時照拂,李僖今日的舉動倒也令人感動。


    “關心兄長心切,這一點可以理解,但你可知道李僙之罪,斷無活命之可能!”


    李僖昂首道:


    “李僖知道,所以李僖懇請秦大夫,一同與兄長受罰,隻願能免去兄長死罪!哪怕,哪怕李僖不做這個淮陽王……哪怕後半生身陷囹圄……”


    秦晉覺得好笑,與李僙一同受罰?怎麽受?難道一人砍掉半個腦袋嗎?如果妄圖以這種方式免去死罪,免死豈非太容易了?


    正當他笑而不語時,夏元吉卻悚然動容,他就差當眾衝著李僖豎起大拇指了,俗話說長兄為父,李僙雖然虛偽縱惡,卻也有兄弟情深的一麵,否則也不可能換得李僖舍身相救。


    夏元吉以一種很是讚賞的語氣說道:


    “聖人最重視孝悌,淮陽王友愛兄弟,就連老夫都感佩莫名……”


    他轉向了秦晉,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語氣說道:


    “本朝倒有子為夫擔罪的先例,淮陽王既然有此心,不如……”


    “斷然不可!”


    不等夏元吉把話說完,裴敬就站了起來。


    “通敵與戕害朝臣,都是不赦之罪,豈能因為孝悌之心就免了死罪?這也太過兒戲了吧!”


    秦晉並不說話,隻以征詢的目光看著在座的朝臣們。由於他的臉上喜怒不驚,朝臣們一時間也搞不清楚這位秦大夫的意圖,又見裴敬和新近極受重用的夏元吉意見相左,便有的同意裴敬的意見,有的同意夏元吉的意見。大致上,兩種看法一半對一半。


    而公審現場由於有了淮陽王的鬧場,也起了不小的騷亂,章傑與田承嗣派人向秦晉請示該如何處置,最終眾人得出了一致的看法,先暫停對襄王的行刑,一切等待廷議過後再做處置。


    最初,人們還對襄王暫時免死的決定大惑不解,但很快淮陽王肯為兄長擔罪的消息傳了出來,眾人這才明白其中的因由。說穿了,不論襄王還是淮陽王,那都是天子骨血,朝廷理當重視才對。因而更不能草率的做出任何關於他們的決定。


    這幾日的長安,熱鬧事一件接著一件,剛轟轟烈烈的處死了一大批通蕃胡,馬上又開始了更為熱鬧的選拔太子。


    殺人的大場麵,這幾年長安的官員也好,百姓也罷,都沒少見識。但是太子儲君的人選由官員投票選拔卻是一樁前所未見的新鮮事。


    “哎,聽說了麽?政事堂今日已經議定了,在京的官員們但凡正五品以上,一人可投一票,天子子嗣中得票多者便可勝出,承繼儲君之位!”


    “這,這不是胡鬧嗎?儲君人選關乎國本,豈可用如此兒戲辦法選出來呢?”


    “此話有失偏頗了吧?得票多者為儲君,不正是得人心者為儲君嗎?說起來這秦大夫還真有些透著精怪的點子呢……”


    當然,也有說話陰陽怪氣的。


    “得人心?所謂得票多者為儲君,不過是想朝臣們為他站台,背書而已……”


    “噤聲!噤聲!這話可輕易說不得,萬一傳了出去,咱們幾個都得跟著倒黴!”


    神武軍的密探,朝臣都多少有所耳聞,據說連某位朝臣夜裏和自家婆姨說的悄悄話都一清二楚。


    “怕甚來?某行端坐正……”


    十王宅,坊內各家王府人心惶惶,李承宏被迫散盡家財到青龍寺剃度出家,襄王李僙也被抄了家,就差那麽一點點便被施以梟首之刑。


    受了驚嚇的各家現在都是閉門閉戶,但有騎馬者從坊外路過,都不免是一陣心驚肉跳。當然,這其中也有例外的,那就是杞王李倕。


    “從來不顯山漏水的李僖拔了頭籌,露了臉,現在朝臣們提起來都要豎大拇指,稱讚他的孝悌,雖然丟了淮陽王的爵位,可還是得了人心啊!左先生說說,總得找個法子蓋過去他的鋒芒!”


    正五品以上在京官員,一人一票選拔太子的消息已經在十王宅傳開了,為了收攏人心,李倕也是把自己關在宅子裏絞盡腦汁,費勁了心思。自打襄王李僙因為賄賂章傑出了意外以後,他也不得不低調起來,不敢再明晃晃的用銀錢賄賂開路。


    可如果不允許用銀錢開路,他隻是一個困在十王宅裏的閑散藩王,根本就很難有機會影響到大臣們。


    杞王府掾左孝傑微皺著眉頭,做沉思狀,並沒有急於回答杞王李倕的問話。很顯然,李倕是個急性子,他見左孝傑沉思不語,便又喋喋道:


    “李僖從小就性子陰沉,不想他竟瞅準了如此露臉的機會。還什麽兄友弟恭,長兄如父,何曾聽說過李僙那廝護著他了?”


    “杞王須得謹記,言多必失,有些話傳了出去,萬一被有心人利用,別忘了襄王的下場!”


    提起襄王,李倕還是一臉的憤恨模樣。


    “早知道就多給他弄點猛料,現在倒好,萬一死不了……”


    “杞王噤聲,小心隔牆有耳!”


    “左先生放心好了,別的我不敢保證,至少能這一進宅院的奴才都是可以信任的!”


    左孝傑冷笑道:


    “人心隔肚皮啊,就算是家生的奴才杞王怎麽就知道他們不會被收買呢?”


    這話把杞王嚇了一跳。


    “難道,難道左先生聽到了什麽風聲?還是哪個家奴被收買了?一旦查出來,定然將他割舌剜眼!”


    “杞王也不必過於擔心,這些事都是捕風捉影,臣如此說不過是提醒杞王謹言慎行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還請左先生能想個法子,為,為我扳回一局啊!”


    左孝傑撚著頜下稀疏的須髯,老神在在的晃了下腦袋。


    “那還不簡單,杞王可聽說過城中官民百姓遭受蕃胡荼毒,至今有多人居無定所,衣不蔽體嗎?”


    “左先生的意思是,讓我布施錢財?”


    左孝傑點了點頭,李倕卻道:


    “城中官民豈止萬千,我家資雖然豐厚,可,可也是有心無力啊……再則,如此便能搬回一局嗎?”


    “當然!”


    左孝傑說的含糊,李倕便急道:


    “左先生就別打啞謎了,有什麽需要我做的,直接說就是,倘若當真能有效,就算散盡家資也,也在所不惜!”


    “杞王能有如此決心,臣欣慰不已,其實也用不著杞王散盡家資,拿出半數便足夠了!”


    即便是隻拿出一半,杞王也心疼的心頭滴血,他咬了咬牙。


    “好,半數就半數!”


    次日一早,杞王府便向政事堂上書,提出,聽聞朝中官員尚有衣不蔽體者,而府庫又入不敷出,願意拿出家資來幫助這些為朝廷兢兢業業的官員渡過難關。


    夏元吉浮沉宦海半生,早就是個官場老狐狸,杞王打的什麽心思,他不是看不出來。朝廷的確需要一筆錢來幫助官員們渡過難關,再加上秦大夫似乎對此事並不上心,甚至覺得有些不以為然,可他身為政事堂的宰相就必須考慮這些問題,現在有現成的錢財到手,豈有往外推的道理。


    因而,夏元吉馬上對杞王的申請予以批複,同意其捐獻家資以幫助生活困難的官員渡過寒冬難關。


    就實而言,秦晉的判斷大體上還是靠譜的,官員們的確備受魚朝恩的迫害和勒索,但隻要活下來的,仍舊在朝為官的,便有的是辦法斂財。在這個時代,貪墨並不過分招人忌恨,所以官員們在夏元吉麵前的表現是有刻意成分存在的,至於他們打得何種算盤,抱著何種居心,恐怕每個人心裏頭都有一本私帳吧。


    然則,不論官員們有何種盤算,在秦晉看來,都是可以睜一眼閉眼的細枝末節,當務之急是選出太子,穩定朝局,是權力中心徹底穩定下來,然後他才能騰出精力來處置地方上的叛亂。


    以秦晉目前的境況來看,他在短時間內已經不可能離開長安。因為隻有他本人坐鎮,才能夠鎮得住各路牛鬼蛇神和各方勢力。畢竟中樞還有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比如身在靈武的殘廢天子李亨,其身邊還圍著一群利益相關的文武大臣,就算李亨力不從心,這些人也都巴望著有朝一日能夠重返長安,奪回大權。


    還有逃亡在外,生死不知的前太子李豫,如果李豫忽然出現了,也要爭奪太子之位,那麽形勢將會更加的複雜。因而,秦晉必須快刀斬亂麻,暫且忽略一切細枝末節,盡最快的速度,和朝臣們達成一致,選出一個新的太子。隻要儲君之位一定,那些湧動的暗流勢必將漸漸歸於沉寂和平靜,隻要時間一長,局勢自然就會變得穩定。


    日落時分,夏元吉同意杞王布施錢財與“困頓”官員的消息傳到了秦晉這裏。對於夏元吉和杞王兩人抱的何種心思,他了然於胸,但這些亦屬於細枝末節的範圍,如果杞王願意掏出家資來平息官員們的不滿情緒,他也沒有理由擋著攔著。


    不過,僅僅杞王一個人掏錢是遠遠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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