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與章傑正在商議著擲彈兵營軍裝的具體細節,田承嗣恰巧也到了。他在每日午時之前都會抵達中軍帥堂,向秦晉做前一日的匯報,以及當日對一些突發事件的處置辦法。


    這些事情不僅僅是口頭匯報,還被一一整理成公文,以待隨時查看。所以,秦晉便沒有聽取他的口頭匯報,而是簡單的詢問這幾日有什麽奇特的事情。


    田承嗣馬上說道:


    “的確有一件,是末將麾下的一名隊正所報。說來這樁怪事已經是三日前發生的了!”


    “說來聽聽!”


    其實,秦晉讓田承嗣偵緝打探城中發生的怪事,說到底就是為了給長安民心是否浮動做一個簡單判斷依據,很多時候都是當做奇聞異談來說談的。但是,以田承嗣今日這種頗為鄭重的態度,倒讓他覺得有幾分奇怪。


    “此事涉及到開國縣侯竇家!”


    “開國縣侯,竇家?田將軍未免有點小題大做了,長安城中權貴如雲,往街上扔一塊鑽頭,沒準都能砸著好幾個開國候,這開國候竇家又有什麽特殊的了?”


    章傑與田承嗣的關係很是融洽和秦晉,所以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也是常有之事。


    田承嗣卻正色道:


    “竇家三郎近日買了一個女人,是城南昌明坊的一個良家女子。”


    如此敘述,就連秦晉都覺得有意思了。僅從這一段描述裏,不過是一個紈絝子弟買了個女子而已,平白無奇的很,但他知道既然出得田承嗣之口,就一定有隱情。


    “那女子難道並非正常買到的?”


    “大夫所言正中關鍵!”


    不等田承嗣說完,章傑又道:


    “就算不是合法買賣,讓京兆府去查便是,滿長安城中像這類案子多了去,如果每一件親自過問,不得將田將軍累得吐血了……”


    田承嗣也跟著笑了。


    “這的確隻是一樁平白無奇的小案,吐血也不至於,隻因為由田某麾下的隊正鄭重托付,才上了心的!”


    田承嗣愛護部下是出了名的,就連部下的請托同樣也是十分重視。


    秦晉道:


    “仔細說說吧,其中究竟有什麽隱情!”


    “那女子有一個同產兄弟,鬧的要死要活,三日前還手持柴刀去劈了竇府的大門。大夫且猜一猜,這其中的隱情如何?”


    “確實有些反常!”


    “還有更反常的呢,末將麾下的隊正處置此事時,竇家居然還拿出了蓋著鮮紅手印的賣身契,這個女人可是值得百金之數,而起兄長也沒有直接否認……”


    秦晉搓了搓手,在外麵時間長了,手上的溫度已經讓他很不舒服。所以,他一邊往回走,一邊說道:


    “不必猜了,怕人去查一查,賣身契一定有古怪!”


    田承嗣嘿嘿一笑:


    “末將已經派人查實,秘密抓了竇府涉案的女仆一名,隻抽了三鞭子就讓她乖乖招供,原是竇家雇傭兩個潑皮將那兄長打昏,又趁著他昏迷不醒強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


    這一回,秦晉當真皺起了眉頭,從田承嗣的描述中,這樁案子隻要轉交給京兆府就能處置的妥妥當當,可他鄭而重之的到中軍帥堂來請示,便一定有其原因。


    “竇家這個開國候有什麽背景?”


    田承嗣笑道:


    “竇家在開國時風光,那都是老黃曆了,如今早就山河日下,不比當年。問題在於竇家族中有一位卻是秦大夫新近頗為信重的……”


    “竇嘉?”


    竇嘉原是神策軍中的中護軍,後來又得到了秦晉的賞識,才得以取代邵仲莊和唐審行成為神策軍原班人馬的主將。不過,秦晉對這些舊軍的態度是分別拆解,就地消化。神策軍大部都已經被他轉為隻以施工為主的工程營,比如最近如火如荼施工的神武軍預備學堂。


    “大夫明察秋毫!”


    田承嗣所在意的正是這個。秦晉則道:


    “不必有什麽顧慮,按照慣例一查到底吧!”


    “是,末將明白!”


    “不但要查,還要將這件案子當做典型來辦,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除此之外還要及時的公之於眾。”


    說著,秦晉又看向章傑。


    “你去和夏元吉協調一下,竇家的案子每日都要公布在邸報上!”


    邸報是傳送各地官吏傳閱的一種公開的公文,將這件看起來不起眼的案子發到邸報上,秦晉顯然是別有用心的。


    “為蒙冤者平反昭雪,要讓天下人都感受到,現在的朝廷不是從前的朝廷了。”


    田承嗣得了秦晉的指示以後,便沒有後顧之憂,回到軍中第一件事就找來了揭發此案的隊正。


    “胡三,你這件事辦得好,老子在秦大夫那裏又露了臉,該賞,該賞……你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將苦主找到,此人的行蹤可留心了?”


    胡三便是那日幫助葛文卿的隊正,顯然也是個有心之人。


    “那日小人曾給他出謀劃策,讓他攔著將軍喊冤的,可惜啊,他並沒有相信小人,這也是小人的疏忽!”


    田承嗣嗯了一聲,又擺手道:


    “這不怨你,世道如此,官官相護,誰能相信來自與他萍水相逢就肯傾力相助呢?”


    胡三道:


    “他遇著將軍算是前世修來的福緣!”


    田承嗣笑了兩聲:


    “遇到田某算什麽福緣,他真正的福緣是遇到了秦大夫啊!竇家雖然衰敗,可畢竟是國初的顯赫家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沒有秦大夫撐腰,誰敢去辦他呢?”


    “說罷,姓葛的此時在何處,日落之前帶到軍中來,我有話問他!”


    胡三麵露難色,欲言又止。


    “恐怕,恐怕帶不過來……”


    田承嗣訝道:


    “既然知道行蹤,又因何帶不過來?”


    “小人也是前日得知,葛文卿三日前經過了預備學堂招生處的篩選,現在已經入學訓練了!”


    忽然間,田承嗣覺得這事有點意思了,又有點棘手。


    “葛文卿進了預備學堂,怎麽不早說?害的田某還得去一趟中軍帥堂!”


    半個時辰之後,田承嗣再一次坐在了秦晉麵前。


    “大夫,這個葛文卿進了預備學堂,一旦大張旗鼓,沒準,沒準會在外麵落人話柄,說咱們神武軍……”


    秦晉道:


    “怕什麽,一切秉公處置,不必理會閑言風語!”


    “末將明白!知道該如何處置了!”


    這時,秦晉放下手中的卷宗,指著其中一頁說道:


    “你來看看,這竇家三郎今年已經三十有二,早不是年輕紈絝,難道隻強搶過一家民女嗎?去京兆府查一查,一定會有所收獲的!”


    田承嗣聞言便是眼睛一亮,自歎不如秦晉的心思敏銳,居然馬上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


    事實果如秦晉所料,田承嗣幾乎沒怎麽費力就找到了至少五份告竇家的訴狀,所涉及的全是良家女子,不是納妾之後無故失蹤,就是離奇病死。嫁出去的女子雖然是潑出去的水,但畢竟血脈相連,苦主家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也許是竇家使了手段,告竇三郎的訴狀無一例外都被封存,最後不了了之,時間跨度從天寶十載到至德二載,看來這個竇三郎絕不像善類。


    “是時候見一見竇三郎了!”


    田承嗣本想將竇三郎傳到軍中,但馬上又改變了主意,決定親自到竇府走一趟。


    竇家聽說田承嗣來了,一個個都誠惶誠恐,此人算是長安城中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僅僅掌握著城內治安這一樁就是無數人巴結都來不及的。


    都家家主竇護出身於竇家的旁支,曾經在左武衛中做過郎將,其祖父曾經在西域立有軍功,才給這一支掙了個開國縣侯的爵位。


    到了今時今日,竇護這一支在朝中已經沒有什麽子弟當官了,除了守著開國縣侯的爵位坐吃山空,已經沒有什麽可以依靠的了。在這種山河日下的境地裏,竇護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陪著田承嗣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田承嗣對這些爛透了的權貴們本就沒有好感,在看到竇護一臉的卑躬屈膝更斷定他是個欺軟怕硬,為富不仁的貨色,所以也沒有好臉色。


    “今日田某此來,是有一樁公事,今日有人舉報,令郎強搶暗害良家女子,為了查實其中因由,還請令郎出來一見吧!”


    “這,這個……”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田承嗣的一出口就把竇護嚇得渾身哆嗦,但他還是強作鎮定的說道:


    “三郎買賣良家女子倒確有其事,當事女子的哥哥也鬧上門來過,可那是白紙黑字按了手印有賣身契的,就,就算他們反悔,這筆帳也不該算到三郎頭上啊!”


    田承嗣不動聲色,隻嘿嘿幹笑著:


    “開國候所言甚是,但既然有苦主告發,就得走一走程序,還是請令郎出來一見吧!”


    竇護一咬牙,終於說道:


    “直說吧,犬子剛剛得了寒症,會傳染人的,萬一,萬一……”


    眼見著竇護眼睛都不眨一下,田承嗣依舊判斷此人在撒謊,可他也不著急,隻輕描淡寫的又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然後又留下一句重話。


    “希望開國候明白,此事早晚躲不過,如果寒症死不了,早晚要過這一堂的!”


    “是是是,明白,明白……”


    竇護沒有辦法,隻得皮笑肉不笑的應付著。等田承嗣一離開,竇三郎就哭喊著跪在竇護麵前。


    “父親大人救我……”


    “不爭氣的東西,早就告訴你收斂一點,現在惹出了天大的禍事,搞不好整個竇家都要因你這不肖子家破人亡啊……”


    “父親大人何不去求一求五郎?說不定,那位田將軍會看在五郎的麵上……畢竟,畢竟都是神武軍中的同僚……”


    說起五郎,竇護又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


    “虧你還有臉說,當初竇五求到咱家,不是你親自將人趕出去的嗎?趕出去不夠,還要奚落羞辱一番!唉!現在真是報應不爽啊!”


    竇三郎委屈道:


    “也,也怪不得兒子,竇五從小就與兒子過不去,兒子逮到了機會怎麽能不……”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竇三郎的臉上。


    “你這蠢貨,不結善緣也就罷了,還要為咱竇家結下多少仇人啊!現在那竇五怕是恨不得你去死呢!”


    話雖說的狠,但畢竟父子連心,竇護最終還是命人備了禮物,親自去求見在神武軍中任職的族侄。


    竇嘉這些日子負責整編神策軍與其它各衛的殘兵,諸事繁雜瑣碎,每日都累的昏頭漲腦,聽說族叔到訪,本來就微皺的眉頭立時擰成了一個疙瘩,猶豫了一下還是命人將他請到了會客廳。


    “五郎啊,五郎……”


    竇護不說話,一見麵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弄的竇嘉一頭霧水,不知所以。


    “老族叔何事如此悲傷啊?快起來,折煞竇嘉了……”


    竇嘉用力攙扶著老族叔竇護,強行將他按在了座榻上,這才詳細詢問因由。


    “五郎沒聽說嗎?三郎,三郎他要大禍臨頭了,現在除了五郎能幫他,就,就再沒人能幫他了啊……”


    竇護哭的傷心,又斷斷續續的懇求道:


    “叔知道三郎曾委屈了你,就看在同為竇嘉子孫的份上,拉扯他一把吧……”


    “侄兒能幫的忙肯定會幫,老族叔總得將事情因由說個清楚明白啊?”


    見竇嘉的態度很是和善,竇護原本懸著的心稍稍有些放了下來,便硬著頭皮避重就輕的說了葛文卿百金賣妹妹又反悔的事。


    不過,竇嘉也不是傻子,隻冷笑了兩聲。


    “族叔怕是沒說實話吧,三郎的癖好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既然有要命的官司求到這裏,還要遮遮掩掩,難道不怕救人不成反又多害了一人嗎?”


    竇嘉雖然不知道具體因由,可對竇三郎的人品和習性是十分了解的,其中一定有隱情。再者,田承嗣是何等身份?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的越權過問這種歸京兆府管轄的案子?背後是不是有秦大夫的指示呢?


    三郎的案子很是蹊蹺,其中的各種隱情、因由都不了解,如果貿貿然插一手進去,怕是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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