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韋見素的對話展開幾句之後,三人便對酥香的羔羊肉意興索然了,夏元吉和第五琦都各懷心事,誠然他們對秦晉是衷心擁戴的,但一想到韋見素的存在便如鯁在喉。


    夏元吉甚至後悔,當初不該逼迫的韋見素那麽緊,更不該貿貿然的撕破臉,弄到現在這般無法收場的地步。羔羊肉很快涼了,夏元吉與第五琦先後以公事繁雜為由告辭。


    第五琦回到政事堂以後,隻瞧見夏元吉呆坐在案前,有些出神,便道:


    “事已至此,何必再多想?韋見素也不是洪水猛獸,他在去江淮以前,還是出了名的軟弱庸碌,難道一個人可以在瞬息間就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嗎?”


    夏元吉捋了捋頜下稀疏的胡須,良久才低聲道:


    “韋見素是個城府極深的人,能曆三朝而安穩屹立在朝堂上的,放眼看一看,還有誰?”


    第五琦思忖了一下,果然如夏元吉所說,除了韋見素已然位列台閣以外,已經很難找到什麽人具有這種資曆了。


    不過,他畢竟年富力強,對事情的看法也更趨樂觀。


    “夏相公過於悲觀了,俗語有雲,車到山前必有路,你我乃堂堂宰相,韋見素也是宰相,又何懼之有呢?再者,秦大夫難道就願意看到咱們爭得你死我活嗎?一旦爭鬥起來,對朝局可沒有任何好處。隻要韋見素敢做出過分的舉動,秦大夫必然會出手幹預!”


    夏元吉隻嘟囔著問了一句:


    “你我逼走韋見素,秦大夫可曾說過一句?據說韋見素之女與其關係曖昧,親自登門去求了,最終還是沒能讓他改變主意!”


    第五琦有些默然,這些事當時他也知道,甚至還未秦晉的袖手旁觀而暗暗叫好,誰又能想得到現在居然又成了令他們如鯁在喉的問題。


    又思忖片刻,第五琦恨聲道:


    “韋見素那老賊若敢尋機報複,某便去找秦大夫主持公道,秦大夫統攬國政大權,豈有作壁上觀的道理?”


    夏元吉隻是搖頭苦笑,對第五琦的話不以為然。如此悲觀和銳氣盡喪,倒讓第五琦心中騰起了一股桀驁之氣。


    “就算韋見素攜大功而回,又算得了什麽,大不了就爭鬥就是,從前玄宗皇帝在位時,為了這宰相的位置,各位相公們還不是爭得你死我活?”


    其實,夏元吉有他擔心的問題,他們在去歲的大清洗中開罪了太多的官員貴戚,一旦韋見素挑了這個頭,那些人必然要站在自己的對立麵,而為其助威。如此,勢單力孤便成了必然,縱使與第五琦兩人擰成一股繩,又怎麽爭得過洶洶惡議?


    至於找秦晉主持公道,很可能便是自尋死路。出於平息眾怒的目的,說不定就會將他倆推出去嚴懲。如此一來,於神武軍和秦晉並無損失,甚至還得大於失,又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這些想法隻在夏元吉的腦子裏轉了幾圈,並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知道第五琦是個性子比較急躁的人,通常這樣的人都耐力不足,一旦讓他知道了這些想法,怕是又要折騰出什麽幺蛾子。隻是這些話又不能一點都不說,考慮如何說便又讓他皺起了眉頭。


    “老夫不像你,有著鹽鐵財稅之功,老夫立身之根本隻是打擊異己,清洗朝臣,自古身為上位者,有幾人會對這種人頗多照顧,手下留情呢?最終還不是被拉出去平息眾怒了……”


    這番話是第五琦所沒想到的,他的心思自打在負責鹽鐵財稅之後,便被占去了絕大多數,現在聽到夏元吉如此說,便覺得有些道理。


    “倘若果真如夏相公所言,第五琦定然不會獨自避禍!韋見素老賊,怕他個鳥!”


    終於,第五琦還是忍不住說了句粗話。


    夏元吉輕歎了一下,第五琦還是沒能明白他真正擔心的是什麽,禍事的根由本就不在韋見素,而在秦晉一人!


    隻是,第五琦畢竟還沒與其親近到無話不談的地步,現在隻能點到即止了。


    剛剛那頓羊肉,一開始還吃的頗為融洽,直到話鋒轉到了江淮之後,秦晉的話語雖然溫和而又尋常,但其中的內容還是不免讓夏元吉做出了多種解讀。這些解讀無論哪一種,都意味著秦晉早掉他們秋後算賬。


    第五琦見夏元吉又沒了動靜,便重重的坐在了座榻上,聲音粗重而沉悶。


    “好端端的,怎麽會到了這步田地呢?韋見素他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與你我爭?就算穩定了江南,解除異常兵戈之禍,難道就有能力扳倒你我兩位宰相了?”


    在他看來,原本隻是秦晉遇刺事件,怎麽去探望一番之後,反而又惹出了如此多的麻煩!這種想法令其甚為煩躁,便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案頭,將上麵的茶碗筆具震得叮當作響。


    正在此時,一名書令史躡手躡腳的走進了中堂。


    “何事?”


    第五琦不耐煩的問道。


    “是韋相公的行文,車馬隊已經過了潼關,不日便可抵達長安!”


    真是掃興的當口便更掃興,想不到韋見素的動作竟這麽快,不日便要回到長安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緊緊的箍在了第五琦的胸口,他雖然一門心思撲在了具體的政務上,可是不代表他對朝廷鬥爭沒有自己的認知。


    剛剛夏元吉的話便說得頗為奇怪,似乎是話中有話,現在細細想來,又禁不住生出了一身的冷汗,暗想著:難道夏元吉是在擔心秦晉的態度?


    他不相信!不相信秦晉是個卸磨殺驢的人,但是倘若秦晉當真卸磨殺驢,他和夏元吉竟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


    然則,秦晉如此做,對他們又有什麽好處呢?他真想當著秦晉的麵問個清楚,可這些話是絕對不能問出口的,否則便會招來更多的禍患。這時,一個想法令其猛的一顫,莫非秦晉在擔心的是,他們也參與策劃了刺殺?


    這種想法有些荒謬,第五琦隨即對這個想法予以否定。


    韋見素以使相之資穩定江淮亂局,而今攜功平安返回長安,按照慣例,朝廷是要組織相當規模的儀式予以迎接的。第五琦強打起精神,去做各項事宜的布置部署。


    夏元吉依舊還是不插手其間,隻聽一聽匯報,便算是對第五琦的支持了。


    與此同時,京兆尹嚴莊又趕去見了秦晉。


    “據不良帥探查得知,河西商賈似乎與太子有所接觸,隻是具體接觸的細節目前還不甚清楚,須得對河西商賈做拷掠之後才能有具體的結果!”


    神武軍的密探一直在監視著太子李僖,李僖雖然才十多歲,但卻是個十分聰明的人,如果他但凡對局勢有著基本的認識,就不應該參合到其中。


    秦晉命人端上來了一盆羊肉,這是從之前烤羊身上寸寸片下來的。


    “嚴公定然還未曾吃飯,吃飽了再說公事!”


    因為他遠遠的就聽到了嚴莊肚腹中傳來的咕嚕之聲。確實,嚴莊這幾日不分晝夜的分派任務,並親自監督拷掠,幾乎忙的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如果不是秦晉命人端上來了一盆羊肉,他還真的不覺得饑餓。


    經過秦晉的提醒,饑餓感不可遏製的湧上來。


    烤餅、羊肉吃的滿嘴流油,一大碗羊湯灌下肚以後,登時便出了一身的透汗。長長的飽嗝打了出來,整個人都覺得疲乏了許多。


    見嚴莊吃飽喝足,秦晉這才說道:


    “天子與諸皇子絕不能卷入任何一起謀逆事件當中!”


    對此,嚴莊有些為難,天子諸子都是有希望繼承皇位的,卷入謀逆事件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如果不能徹查,那隻能是姑息放縱。


    秦晉見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便又補充道:


    “這並非是有過不糾,而是從源頭上杜絕,隔斷那些宵小魍魎一切可以與之聯係的手段,這才是重點要務!”


    天子和諸皇子絕不能再有任何一人折損,否則輿論隻會指向神武軍和他秦晉,會帶來數不清的麻煩。人心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是最讓人頭疼的,一個不慎便可能毀了此前的九十九分努力。


    嚴莊大致明白了秦晉的意圖。


    “這樣也好,將那幾個愛惹事的皇子都圈起來,生活起居無一不監視,看看那些宵小與陰謀者還如何見縫插針!”


    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補充著自己的看法:


    “十王宅不能再住了,那裏住了太多的皇子皇孫,出入之人也多而複雜,不如另辟一坊,廣建宅院,將皇子們集中遷入新坊……唯一的問題便是大興土木,耗費頗巨,第五相公那裏怕是通不過……”


    秦晉擊掌稱善。


    “此計甚妙,如此倒省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雖然靡費卻是十分必要,此事嚴公與老宗正一同商議,做出具體的方案規劃,行文政事堂就是,第五琦一定照準!”


    老宗正是玄宗皇帝的一位堂兄,至今已經年過古稀,平素裏幾乎從不露麵,對皇族的事宜也大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甚少過問。嚴莊第一次拜訪時,不出意外的吃了閉門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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