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和張三郎都被嚇得不輕,原本以為捉壯丁的軍卒帶走了老婦人以後就不會回來了,可他們還是大意了,被殺了個回馬槍。事已至此,史思明便認命了,一旦外麵的那些人認出了他,大不了就豁出去性命,拚個你死我活。


    倒是張三郎還存了逃跑或是躲避的心思。


    “不,不能就這麽等死,到了胡兵軍中,不但要殺人,還要被人殺人。阿娘說過,讓俺給張家留後,按現在還沒有婆娘呢,不能就這麽死了……”


    說話間,張三郎便急急的打算翻上房頂,然後從房頂躍下,逃到院子後麵,以做最後的掙紮。可他剛剛攀上去半個身子,便有一支羽箭疾射過來,如果不是他反應快,就差點射中了他的身體。


    但也因為這一箭,張三郎從房簷上摔了下來,摔了個四腳朝天。


    緊接著,院門被從外麵粗暴的踹開,一扇柴門禁不住大力,竟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果然是剛剛那些捉壯丁的胡兵又殺回來了,他們一個個麵帶著嘲弄的笑容。


    “鎮將猜的果然沒錯,這山間的獵戶莊院裏怎麽可能就隻有一個孤老婆子呢?”


    其中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又指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張三郎,“你,就是你,伸手不錯嘛,跟著俺,做俺的騎從如何?”


    張三郎見逃跑無望,憤怒便再也無可遏製,怒罵道:


    “胡狗,休想,三年前你們捉走了俺的兩個哥哥,到現在還生死未卜,今天又擄走了俺阿娘,現在又像讓俺做你的騎從,你就不怕俺殺了你,為俺的兩個哥哥報仇嗎?”


    那頭目哈哈大笑起來。


    “還是個硬骨頭,俺就喜歡你這樣的。講道理說,你的兩個兄長又不是俺捉了去的,你這憨頭為甚把帳算在俺身上?”


    張三郎可不管那麽許多,恨恨道:


    “俺找不到捉俺哥哥的人,反正你們胡兵都是一丘之貉,這筆帳不找你算,還找誰算去?”


    那頭目居然也不惱怒,反而還饒有興致的說道:


    “三年前天下還是姓安的,這筆帳你得著姓安的去算啊?而今,大燕皇帝姓史,這筆帳卻是算不到俺們頭上吧?”


    豈料,不說大燕皇帝姓史還好,說了反而引得張三郎一口濃痰重重的吐在地上。


    “如今這姓史的比姓安的還不堪呢,姓安的也僅僅是背叛了唐朝,姓史的先叛唐,又叛燕,這等三姓家奴人人得而唾棄……”


    看不出來,生的魁梧的張三郎竟是個伶牙俐齒的人,罵起來便不停口,一旁史思明倒是聽得又氣又惱。他雖然不在乎名聲,但被人當著麵罵做三姓家奴還是頭一次,感覺的確不好過。


    如果在以往,史思明早就翻臉將罵自己的人殺死了,可現在虎落平陽,又不知道捉壯丁的這夥人歸何人統屬,也隻能裝作聽不見。


    那頭目竟然很是讚同張三郎的話,點頭道:


    “姓史的確實不如姓安的,史朝義聽了那些漢人的聒噪,非要不見血的就害了皇帝,圍在苑鄉城中,不知道多少日才能餓死……”


    聞言,史思明心中一片冰涼,他知道這些人一定是史朝義那個逆子留下來的兵馬,隻不知逆子領著大隊人馬去了何處。其實不用說他也知道,史朝義之所以急著撤兵,應該是北上範陽和他的弟弟爭奪皇位去了。


    史思明雖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梟雄,但是自己還沒死,兩個親生兒子就開始為了皇位爭得你死我活,心中難免有些憤怒和傷心。


    終於,那胡兵頭目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史思明的身上,當頭目的目光掃過來時,史思明是心虛的,他生怕被認出來,畢竟自己經常在人前露臉,這個頭目如果認出來也不奇怪。


    很顯然,史思明想多了,他現在早就餓的脫了相,一臉的絡腮胡子又髒又亂,就算還有幾分原來的樣貌,又怎麽會讓人將眼前這個邋遢的乞丐流民與九五之尊的大燕皇帝聯係到一起呢?


    “這個病秧子帶去也是累贅,今日俺心情好,便留你一命……”


    話音未落,那頭目身後的隨從就出言喝斥:


    “沒聽到俺們鎮將發話了嗎?還沒趕緊磕頭謝恩,逃命去?”


    史思明連見安祿山都不跪,又怎麽可能貴這個不知名姓的小角色?就算虎落平陽,也不意味著他的心氣也一並沒了,可以任人欺侮!


    然則,史思明的抗拒舉動顯然激怒了那頭目身後的隨從,當即便有兩人衝了過來,其中一人揮拳就打,正砸中了他的麵門。史思明隻覺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如果是平時,他可以輕而易舉的躲開這一拳,然後從容的反擊,將這個不開眼的東西打到在地,但現在的他畢竟身體虛弱,不但躲不開這一拳,還被當場打倒在地,滿臉鮮血。


    緊接著那兩個隨從一腳又一腳的踢在了史思明的身上,同時還不滿的罵著:


    “你這沒長眼睛的夯貨,俺們鎮將平日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今日放你一條狗命居然還不知感恩,真是找死……”


    咒罵的同死,另一人已經將腰間的馬刀抽了出來,作勢要砍。史思明屈辱的承受著兩個無名小卒的踢打,又見馬刀已然出鞘,就知道今日斷無幸免之理,不禁萬念俱灰,難道就要這麽可恥的落幕了嗎?


    史思明不怕死,但如此窩囊的死在兩個無名小卒手裏,而且這兩個無名小卒還是大燕朝的軍卒,將來傳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比較而言,他倒寧願被親兒子餓死!


    “你敢殺我?知道俺是誰嗎?”


    萬念俱灰之後,史思明反而又生崔出了一絲求生的本能,大喝一聲。


    “夯貨,倒說來聽聽,你是誰了?”


    “俺就是大燕天子,史思明!”


    “你?”


    兩個軍卒不可思議的指著史思明,繼而又放肆的大笑起來,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


    “如果你是史思明,俺還是安祿山呢!”


    那頭目被囉嗦的犯了,就命令隨從趕緊將史思明殺了,然後捉走張三郎。


    張三郎也認為史思明被嚇傻了,開始胡言亂語,史思明怎麽可能是這個德行呢?但此人好歹是他阿娘救下的,又怎麽忍心看著他被殺呢?


    “慢著,你不是要讓俺做你的隨從嗎?俺答應就是,不過須得有個條件!”


    頭目的心情看起來的確不錯,問道:


    “什麽條件,莫非要留這廢物一條狗命嗎?”


    張三郎道:


    “這人是俺阿娘所救,不忍心看他死在麵前!”


    “看不出來,還是個忠孝無雙的人呢!好,答應你就是,值得俺放過這個廢物!還不快滾?”


    “慢著!”


    “還有什麽要求?”


    “帶上他,他身上有傷,又虛弱的很,留下他,又跟放任他等死有什麽區別?”


    史思明原本還慶幸著逃過了一劫,可誰曾想這張三郎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反而又弄巧成拙的將他帶入了麻煩之中。他本能的想拒絕,可又知道自己的部下都是些動輒殺人的野蠻之徒,為了不枉死在這無名小山裏,隻好委曲求全。


    那頭目第二次瞥了史思明一眼,歎息道:


    “雖然病懨懨的,但看起來底子還算不錯,身體恢複之後很可能是塊做奴仆的好料,便浪費點糧食,向來也是不虧的……”


    被人當做奴隸品頭論足,史思明羞憤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總算性命尚在,便忍下了這口氣,隻圖將來能夠脫險找到自己的親信禁衛。


    張三郎背著史思明,跟隨這些胡兵來到一處軍營,史思明沒想到自己的厄運尚未到頭。那兩個踢打他的軍卒竟然將他死死的按在地上,用一塊燒紅的老鐵狠狠的燙在了他的額頭上,隨著皮肉焦糊發出的滋啦聲,史思明又疼又怒,奈何無論怎麽掙紮,怒罵都無法擺脫這厄運了。


    西域販運奴隸的商人都會在奴隸的額頭上燙傷特殊的標記以做區別,這些胡兵自然也是用這種方式來報複他此前的頂撞,雖然不能要了他的命,但如此羞辱報複卻是更令人興奮呢!


    此時的史思明憤怒異常,卻又無能為力,這種奇恥大辱對於一個久居上位的人而言,心理傷害遠遠大於肉體上的痛苦。他甚至開始後悔從苑鄉土城裏逃出來,就算被活活餓死,也總比現在要體麵一千倍,一萬倍吧。


    眼看著日落西山,一天即將結束,張三郎雖然同情史思明卻也不能做更多事情,畢竟他的處境也是自身難保。


    就在史思明憤怒羞愧之際,一支騎兵鬼魅般接近了這處簡陋的軍營。


    隨著一支火箭率先射了出來,緊跟著便有成千上萬的火箭,如火雨般鋪天蓋地的射進了軍營之中。突如其來的襲擊讓軍營中的軍將士卒猝不及防,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像樣的反擊,軍營寨牆就已經被掀翻了一大片。鬼魅般的騎兵瞬間就變成了野獸,見人便殺,見人就砍。


    史思明有些木然的看著眼前的亂象,還是張三郎拉了他一把,才堪堪躲過疾射來的流矢。


    “不要命了?快,咱們趁亂逃走……”


    這時,史思明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張三郎身後還跟著那位一同被擄來的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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