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似乎在一開始就猜透了秦晉的身份,且直接道破了,一個包藏禍心的人應該將這個發現小心翼翼的藏起來才合乎常理。秦晉審視著麵前的商人,麵目輪廓方正,濃眉大眼,胡須既黑且密,整個人甚至還有幾分英氣,沒有半點商人唯利是圖的猥瑣。


    既然被道破了身份,秦晉也不矜持,笑道:


    “我就是秦晉,但你我素昧平生,你又如何識得我了?”


    李忠起身,搖頭道:


    “非也,丞相不識得小人,小人卻見過丞相!”


    聞言,秦晉也有些驚訝了。李忠又補充道:


    “天寶十五載,叛將孫孝哲圍攻長安,丞相曾親自出麵激勵軍心民心,力挽狂瀾,小人有幸曾一睹真顏,而今雖已經過去數年,但丞相的真顏卻一直不曾忘記!”


    秦晉哦了一聲,並沒有覺得多麽奇怪,當年長安的所有均曆曆在目,有人至今還識得自己也是正常,可看李忠如此形容氣質,倒真不能小覷了。


    “先生不遠萬裏行商至此,乃是身體力行支持朝廷經營西域的國策,稱一聲先生不足為過!”


    輕巧的一嘴帶過,秦晉又指了指遠處的商隊,問道:


    “商隊從何處來,都帶了些什麽貨?”


    “回丞相,小人由河西出發,本來隻到安西四鎮,後來聽說神武軍蕩平了河中之地,遍地商機,又有都護府的政策鼓勵,便打算到這裏看看!”


    但秦晉也知道,西域商路多為大食人所把持,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賽義德所在的家族,然則這個李忠可以冒出頭來,又沒有受到阻撓,看來還真不簡單呢。


    “貨物多是絲綢和瓷器,也有少量奇巧器物!”


    幾十大車的絲綢和瓷器,當真不是小數目,河中一帶並不太平,能夠安全抵達木鹿城可不是容易事。


    “聽說河中不太平,這麽一大筆價值連城的貨物,一定會遇到不少險阻吧?”


    “險阻確實有,但小人走的乃是疏勒經昏陀多一線,那裏沿途有神武軍巡邏,山匪野人也不敢過於造次!”


    這個李忠還真是明白人,河中一線雖然好走,但神武軍在那裏並沒有多少駐軍,多是歸附的部落自行統治,其間各種勢力交錯複雜,如果沒有與當地部落交好的條件,貿然走那條商路,怕是送羊入虎口了。


    “好,昏陀多一線雖然難走了一些,但安全,你回去可以多加宣傳,告訴商人們,都走這條路!”


    這其實是一句廢話,商人精明的就像老鼠一樣無孔不入,趨利避害本就勝過尋常人,就算沒人提醒,昏陀多路線怕也被踏破了。


    秦晉說廢話還是頭一次,在他身後的秦琰忍不住咳嗽一聲,聲音裏帶著些許不以為然的提醒,如此不是讓這個奸商笑話嗎?


    卻聽李忠輕輕歎息了一聲。


    “丞相雖惦記著我大唐的商人們,但這條商道卻被大食人把持著七成以上,剩下的三成,我們這些小打小鬧的,隻能算是喝湯,所以河西的商人們都隻到安西四鎮止步,不願意走的更遠。再者,大食的商人與來自關中的不同,他們大多與河中的粟特人有勾連,所以,所以丞相的擔心是有些多餘了!”


    秦琰不滿的哼了一聲,這是在諷刺丞相嗎?他實在忍不住出言斥道:


    “你這奸商,若無丞相西征,爾等連安西都到不了,哪裏還有在這討價還價的機會?”


    別看秦琰年輕,但早就是統禦一方的大將,率軍在吐蕃時就已經是無人可以忤逆的人物,就連昔日高高在上的讚普也被玩弄的像是個嬰兒一般。現在又是木鹿城一言九鼎的人,跺一跺腳城牆都要顫抖。


    可李忠偏偏無所畏懼。


    “將軍此言差異,商人雖然逐利,卻不都是奸商。小人渺小如浩瀚之星辰,但卻駝載著貨物,聯通了長安與木鹿城,看起來隻為百倍的利錢,可在無形中也是在支持丞相經營西域的國策啊!”


    秦琰哪是好糊弄的,冷笑道:


    “牙尖嘴利之徒,你這商隊的貨物在此地銷盡,得利豈止百倍?敢問那些馱車上的絲綢與瓷器,離開長安時又繳了多少的商稅呢?獲利千百倍,繳稅卻不足九牛一毛,這筆帳誰的心裏不清楚?神武軍提著腦袋開疆拓土,爾等奸商撿著便宜,卻還要賺個好名聲,難道要將士們鞠躬謝你不成?”


    李忠麵色一滯,但口中沒有遲疑。


    “明公施政從不誅心,朝廷規矩如此,敢問將軍,小人所作所為觸犯了哪條唐律?”


    這回輪到秦琰語塞了,李忠說的沒錯,他們的所作所為的確沒有一樣違反了唐律,可見著聽著就是讓人咽不下氣。


    瞬息間,秦琰的麵色竟又緩和了。他畢竟是做過一方鎮守的人,怎麽會讓一個商人激的過度失態?


    “還多虧了爾提醒,將來丞相回朝,必定會推動朝廷增添律條,使財物分配更加合理!”


    李忠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一時的鬥嘴最終可能使得商人獲利被削,這是商人最不願意見到的。


    秦晉麵無表情的觀察著李忠的神色變化,其中究竟有多少是流露於自然,有多少出自於做作,還真的不好平判。


    “好了,都不要鬥嘴,朝廷不會與民爭利,但也會公平公正的製定律條,不使一方得利受損,也不使一方得利不公,這就是天道平衡。”


    “丞相所言甚是,是小人失言,失態了!”


    秦晉剛想將李忠打發了,卻見李忠又一揖到地,震聲道:


    “小人有一言諫與丞相!”


    秦晉眯起了眼,輕輕嗯了一聲。


    “說來聽聽!”


    “丞相若要長久經營西域,便該鼓勵中原百姓遷居,百姓若不願來,便以囚徒充之,否則丞相一走,威勢消減,異域之民終究不會心向大唐的!”


    秦晉點了點頭,這是老生常談,西域之地背井離鄉,遷民的難度可不是一朝一夕簡簡單單就能達成的。


    “此理甚好,先生可有具體措施相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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