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罷,殷老太太遣了顧媽媽下去休息,喜鳶幾個在一旁伺候,大家說說笑笑倒也熱鬧。


    巳時未到,晴園就來人了,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鬟彩屏:“回老太太,湛菊姑娘小產後流血不止,早已斷了氣息。大少奶奶說,她畢竟服侍大少爺一場,也算盡心盡力,按姨娘身份入殮。大少奶奶還說,還說……”隨著周圍說話的聲音弱下去,彩屏放緩了語速,撩起眼臉瞧到殷正則臉上有變青的趨勢,硬著頭皮把未完的話繼續,“她是晴園主母,沒保住大少爺的骨肉晴園上下人等俱是有錯兒,就是大少奶奶也免不得,自明日起要自罰禁園半月,齋戒祈福。”


    殷正則礙於祖母麵前,強壓著心頭火,眼眸中寒星點點,映著皺緊的眉頭,倒起的眉梢,多少添了些戾氣。


    彩屏瞧著不妙,嘭,跪下,急急補充道:“這都是大少奶奶回了大老爺和夫人的,夫人還說,這幾日大少爺不妨歇在芸園的陶然居,方便早晚用功。”陶然居有扇小門,通往大書房,平日那裏清靜敞亮,確是讀書的好地方。二老爺殷鴻介最愛的消遣莫過於一個人在大書房消磨時光。


    殷三娘也不插話,自尋了杌子坐,拿帕子壓了壓嘴角,抹去那絲不屑。大伯母也太心急了些。


    “大老爺也同意的?”


    彩屏一震,抬頭望去,殷老太太目光如炬,炯炯的盯著她。嚇得彩屏忙低頭應道:“是。”


    殷老太太在羅漢床上閉了眼,不再說話。


    沉悶了好一會兒,殷正則才還原臉色,鬱鬱的看向殷老太太:“祖母……”


    殷老太太仍舊閉了眼,衝殷正則擺擺手:“既如此,則哥兒就去吧!讀書識禮自然是好的,莫負了你父母一番期望。”


    殷正則喏喏應了,也不理睬跪著的彩屏,徑自走了出去。


    彩屏尷尬的給老太太磕了頭,又衝三姑娘和眾姐妹點點頭,爬起來急急追趕殷正則。


    “三娘留下,你們也都下去吧。”殷老太太的聲音靜若潭中古波,沒溢出一絲半點情緒。


    眾人行禮退下,隻殷三娘慢慢走向羅漢床倚靠了老太太,柔柔喚了聲:“祖母!”


    殷老太太苦澀的眼睜開,眼底的欣慰像吐出的蠶絲,團團繞了殷三娘:“你是個心思靈透的,可惜,你大哥白白糟踐了你這份心哪。”


    被晴園的事擾了心情,殷老太太似乎也去了胃口,草草用完午膳就歇了。


    正巧素如來請姑娘回去,殷三娘稟了祖母,自帶人回了漱玉軒。


    甫入屋內,殷三娘就尋了湘妃軟榻軟趴趴歪了上去。幾個隨後進來的貼身丫鬟看了不免抿嘴微笑。


    殷三娘也不介意,都是素日信得過的,在她們麵前沒得繼續拘了自己,連帶著懶散下來的聲音都沾了糯軟:“這五日也辛苦大家時時揪著心了,回了咱們的院都好生歇歇,別熬的一個個都沒了牙嘴。”濃濃的睫毛眨啊眨的,落在了春秀身上。


    春秀當即臉紅,漱玉軒的幾個大丫鬟就數她心軟嘴拙,前日誤拿了辛夷苑肖姨娘的食盒,被她的丫鬟滿香拿住,夾槍夾棒的亂損一通,也隻知背了人偷偷淌淚。不妨秋茗看到,鬧得漱玉軒人人盡知。


    素如向來厚道,看不得春秀在眾人麵前臊沒了臉的樣子,也知道姑娘無非是想激起春秀的硬氣性來,可春秀生就的綿靜,俗語說的好,移山容易移性難。是以素如笑著解圍道:“既是姑娘吩咐了,大家就下去休息了吧。”她是殷老太太身邊的一等丫鬟,撥給了三姑娘後接管了漱玉軒的內外。


    等秋茗,春秀離開,素如放下彩繪竹簾,自坐了外間胡床上,解開針線包繼續繡沒做完的淡彩山水荷包。


    院內小丫鬟輕手輕腳來回走動,悄聲細語的交談合著沙漏中細細的流沙聲,更添了幾分靜謐。殷三娘側了身子,在宣軟的迎枕上挪出舒服的姿勢,閑靜的眼一一掃過屋內,屋角貼梗海棠黝黑彎曲如鐵絲的枝幹上粉白相間的花瓣光潔剔透,小小的皺皮木瓜有的已開始成形,彌漫了白木香的銅雙魚耳香爐,打在竹篾窗紙上的婆娑樹影,在在提醒著殷三娘,確是回漱玉軒了。提了幾日的神不由緩緩鬆弛下來,倦意漫天席地卷過來,沉沉的眼皮合著揚起的嘴角一起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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