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哄哄了一上午,未到午時,忠國侯夫人便乏了,由丫鬟扶了下去。榮瑾也跟著回房睡了一覺。響午時分,宮中來了人。二房沈氏和三房孟氏前往迎接,吩咐人好生伺候的。


    桂嬅園內,一名年約四十,身量高挑修長的婦人疾步而行。身後跟著三個丫鬟,一個嬤嬤。她眉宇多有陰戾,行走間帶起百褶裙裾,宛若浪花紛飛。身後的幾個丫鬟皆是噤若寒蟬。


    孟嬤嬤心中暗自捏一把冷汗。薛府本是由長房當家做主,二房三房都服服帖帖的。一來是長房乃是嘉慶公主,身份尊貴,而來薛家注重禮教長者為尊。現在,嘉慶公主去了。家中管事的位子空了出來。二房三房都有心於這個位子。於是更加爭執不斷。原本著今日孟府來人能幫三奶奶撐腰。沒想著宮中皇後派了人來慰問,立刻便將三奶奶的氣勢比下去了。三奶奶如何能不惱火!阿彌陀佛,她今日恐怕是少不得一頓訓斥了。


    房中紅葉正在做白花,見孟氏氣衝衝的進了屋子,趕忙倒了茶。孟氏拿過杯子,剛一碰唇邊,便怒得摔了茶,道:“怎麽這麽冷?紅葉,你個騷蹄子是想故意想讓我得病不是!”


    紅葉連忙跪下,惶恐道:“奴婢不敢。”


    “別以為你的小心思我不知道。平日裏塗脂抹粉總在正兒麵前轉悠。前幾日,還老得正兒到我跟前來要你。你個小賤人,別的沒學會,狐媚子的功夫倒是學了個一流。怪不得是那閣子裏賣出來的。”孟氏越說越氣,心中又想起自家兒子比起二房的兒子總遜色一籌,生生將錯處全歸在眼前這個低著頭顫顫驚驚的丫鬟身上。


    紅葉被這般一說,眼中蓄淚,暗咬著銀牙。她家中窮苦,父親好賭,欠下巨債,賭場人牙子見她姿容清秀,便哄她那賭徒父親將她給買入妓院。她才十一歲,未得年紀接客,鴇母讓她先做了丫鬟。後來,遇上三爺將她贖出來,本來是打算送到撫遠將軍府。後來,因將軍府大喜作罷。她這才留下來做了三房丫鬟。原本,家中丫鬟隻要不簽賣身契,便是外生子。到了年紀就可以放出去配人。可她被賣入妓院,簽了賣身契,這一世都是奴籍。就算是嫁人都隻能當個賤妾,任人買賣。這便是她心中的一顆刺。如今讓孟氏在提起,她更是羞憤欲絕。


    孟媽媽見紅葉臉色不對,連連幫勸道:“奶奶何必和這個小蹄子置氣。奴婢見老夫人對奶奶您還是多加照顧,連外麵的幾個莊子大半都是由您管理的。奴婢想,奶奶未必失勢。”


    孟氏一聽,臉色緩和不少,道:“那是自然。忠國侯府怎麽說也和孟家是三代世交。嘉慶公主真論起輩分來還得叫我一聲小姑。那沈氏說到底不過是個偏房帶過來養的。再說了老太太最看重出身,哪裏能讓那庶女掌權。”


    孟媽媽見孟氏轉怒為喜,便附和道:“奶奶說的是。今次還有孟二少奶奶一同來。老奴瞧著挺是乖巧。”


    孟氏想起榮瑾那不諂不媚,略帶疏離的眼神,不由冷笑道:“不過也是個沈家的種。和二房是一個門路的,有什麽好說的。瞧見了就心煩。呆頭呆腦的。她娘也是個不受寵的,要不然怎麽會被嫁到了江南做平妻。”


    孟媽媽聽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真是說多錯多。陪一副笑道:“奶奶說得是。”


    孟氏又是一陣罵罵咧咧。房裏好一會不得安靜。在外灑掃的顧婆子聽了,忍不住碎嘴道:“這大冬日裏還這麽大火氣。怪不得生得兒子也是這般火燥。”說著,便對著尚且年幼的巧兒指道:“你瞧瞧,不過是隔了一堵牆。對頭那處哪裏想我們三房日日吵鬧。二爺雖然不好官場,但至少夫妻和睦。哪像這邊,三天兩頭的就嚷嚷著要休妻。”


    巧兒是今年新進的丫頭,分配進了三房,正在顧婆子手下做個灑掃丫鬟。新進來的丫鬟如同初生羊犢子,眼裏裏還沒有大院裏的風霜。聽到這裏,也不由的順著顧婆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得霜白的牆壁下放滿了密密麻麻的盆景。烏瓦疊疊,映得牆越發雪白。兩扇紅木窗子。老遠似乎就能聽見裏麵的嬉笑聲。


    巧兒一時失了神,心仿佛都飛到了那溫暖的大屋子裏去了。


    顧婆子瞧見她脖子探得老長,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便諷道:“再瞧,你也不過是個低等丫鬟。那件屋子哪裏是你這樣的人能進得去的。做人最要緊的是知命。”


    不料到不遠處,卻傳來一個聲音道:“我倒是覺得人定勝天。媽媽,你認為如何?”


    巧兒先前黯然的眼神霎時又明亮起來,轉而往向來人。雲髻斜梳,白花側貼,美目含秋,小巧的臉,精致的眉,乍一見巧兒還以為自己遇見了九天仙女娘娘。更不得見的是她那身上優雅從容的氣勢,雖不著珠飾卻讓顧婆子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榮瑾本是想來問安的,論輩分三奶奶是她的姑婆,做晚輩的若是不來,恐她心疑她有異心。出門之時,慶姥姥特意指點,孟氏最喜爭強好勝,若是先給二房去問好,三房必回為難與她。而且,二房是娘家那處的人,她已是出嫁,自然從夫,繞過輩分先建三奶奶也未嚐不可。


    紫鳶捧著禮盒,見那婆子愣愣的盯著自家主子看,劈頭蓋臉道:“呸,個不長眼睛的。到是長了狗膽了,我家奶奶也是你能隨便瞧得的。還不快行禮。”


    顧婆子這才慌張行禮,告罪道:“老奴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竟不記得主子。實在該罰。”


    巧兒早是三魂去了七竅,戰戰兢兢道:“奴婢知罪,請奶奶饒恕。”


    榮瑾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們是姑奶奶房裏的人,有什麽打緊的。倒是我的婢子不懂事,竟讓你們受驚了。”說罷,回頭衝著紫鳶瞪了一眼。


    紫鳶立刻奄了臉。顧婆子小心道:“敢問這位哥兒什麽府上的?好讓老身有個稟報。”


    紫鳶冷一張臉道:“勞煩媽媽稟報相府來人求見。”


    顧媽媽得令,一溜煙就跑了。隻剩下巧兒為紫鳶和榮瑾引路。一路上紫鳶還是板著一張臉對著巧兒。榮瑾拍了拍紫鳶的手道:“別嚇壞了姑奶奶房裏的姑娘。你這一張臭臉,就是再好的禮也成了晦氣了。你若是不想跟著來,便回去,省得惹事情。”


    紫鳶一聽,霎時慌了神,連忙道:“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千萬別趕我走。”


    榮瑾見她如此,便戳了一下她的額角道:“你這個脾氣何時才能改一改呢!”她雖然不是真正的榮瑾,但是在來的三個月裏,眼前的這個丫頭幫了她不少的忙。先是陪著她瞞天過海,接著又得為她處處籌謀。若說榮瑾從前是什麽人都信,孤身一人前行。那如今,她也算是攜著紫鳶兩人一同在這孟府大院裏摸索打拚了。方才那些不過是嚇唬嚇唬她的氣話,紫鳶脾氣扭,若是順著她,隻能惡化。少不得教訓。


    巧兒見這主仆兩人,全無尊卑,親昵若姐妹,不由心生羨慕。


    榮瑾掃過她心生羨慕的眼睛,不由了然,隻是淡淡道:“快些帶路吧,姑娘。”


    巧兒連忙低頭,快步往裏走。


    紫鳶餘光一瞥,瞧見巧兒的寬大的白袍不經意間被風吹起露出一角,心中頓生疑竇。榮瑾見紫鳶正在思量什麽,便喚道:“紫鳶,還不快跟上。”


    紫鳶連忙道:“是,奶奶。這就來。”說罷,便匆匆前去。


    送完禮,又是一番客套,回房的時候已是入夜時分,榮瑾草草吃了一頓素,便打算歇下了。正巧,慶姥姥那處來了人請。榮瑾強打著精神,將解下一半的發又重新盤上,換了一身平日裏的淺紫色的對襟襦裙,穿上青緞掐花小襖,圍了披風,這才出門。


    饒是這般,一路行至慶姥姥住的院子,也已經是手腳冰涼。紫鳶好不心疼道:“奶奶何苦去呢?派人打發了,說睡下了便成了。出來不是遭罪麽?”


    榮瑾搖頭道:“你隻知眼前,卻不知往後。老太太不知為何這三月來對我不聞不問,連半句話都不曾和我說。出門之時,寧願帶長房也不願帶上。我雖不知其用意,可是,家中人依然有了知覺。難道這幾個月裏,你不曾覺察,房內用度少了許多麽?甚至,連有幾次,你打算去外麵采辦也叫甄氏給拿住了手腳麽?我沒有了老太太做我的依靠,二爺又忙於公務。你我主仆二人必然被那些老家奴欺負。慶姥姥是三代老人,我有幸能得慶姥姥青眼,至少能保得我一時。若是失了她的依靠,你我日子恐怕更加難過。”


    到了慶姥姥處,才發現那裏早已坐著一名婦人。瞧見我來了,笑盈盈道:“孟二奶奶來的可巧。我們這兒正說你呢。”


    銀鈴似的一串笑聲,一雙玉手撩起百花簾,從內走出來另一名婦人,穿著華貴,妝容華美,與之相比之前那名婦人就略顯樸素了。


    “你們這幾個夫人,大晚上都不睡覺跑到我老婆子房裏來。擾我清淨,也不知道照顧照顧老人家。”耳房裏傳來慶姥姥的聲音。


    那華貴夫人退後幾步,從瑞生家的手中攙過慶姥姥,道:“姥姥,哪裏老了?我瞧著怎麽還像個二十七八的媳婦呢?”


    “去,少哄我!”慶姥姥一甩手,道,“你未出嫁時,便是平城有名的利嘴,紅口白牙的能將死人都說活了。”


    一眾服侍的丫鬟皆忍不住住,紛紛掩麵而笑。


    一時間房中歡聲笑語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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