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沒了聲音,室內四下皆寂寂無聲。這時從內室中走出一身披袈裟,手持方丈的和尚來。此人麵尖如猴,兩眼深陷,骨瘦如柴,全然沒有無量佛祖所言的慈態。相由心生,榮瑾不由對這和尚多加注意一會兒。那和尚身後跟著三個穿著袈裟的和尚和九個小沙彌。沈氏見榮瑾直直盯著菩提寺的方丈,私以為她不知禮數,便道:“這是菩提寺方丈協同三位主持長老來為大奶奶超度。大奶奶乃是萬金之軀,公主之體,須得安皇家禮儀來辦事。”


    唐朝皇室內務府有記載,但凡出嫁公主必以三九之禮下葬。一三,乃是出殯停屍三天,二三,乃是須得拜過天地宗族三方,三三,乃是頭七,二七,直至七七都得由三位大師。九則是,哭喪之人須得九人,供奉靈燈須得九盞,陪葬器物均已九九歸一之數安放。榮瑾來的這三個月裏,每日都會前往孟時騫所在的書房讀書。這些規條早已爛熟於心。


    自從榮瑾附身到這個身子上,她便打定主意,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索性,這裏的文字大多與中國古代的小楷相似,雖然一知半解,但榮瑾還是大略能了解書中意思。這便為了她了解這個未知的世界起了很大的作用。


    梵文超度完畢,菩提寺方丈轉身,將手中經文扔進一旁燒紙錢的火盆子裏。那火盆火光一閃,隻見經文被風吹走,絲毫未損。那老和尚麵露尷尬,將經文扔進火盆。這是又是一陣狂風,將經文吹走。忠國侯夫人揮揮手道:“無妨,大師請繼續。”說著,對著身後的丫鬟道,“還不快去把窗戶給關上。”


    那丫鬟連忙小碎步的跑到內室,過了一會兒又從內室跑出來道:“回稟老夫人,屋子裏窗戶門都關上了。”這話一出,堂下有幾個人霎時就變了臉。


    小廝丫鬟紛紛小聲議論。


    “真是奇了怪了。[]怎麽其他時候不吹風,偏到了超度的時候就起了怪風了。”


    “哪兒來的風啊。”


    “莫不成是大奶奶死得蹊蹺,回來來報仇了?”


    “一定是,一定是。大奶奶好端端的,突然說暴斃就暴斃了。現在一定是回來討債來了。”


    這一句句的說得人心裏直發毛。紫鳶嚇得節節後退,隻差沒縮到榮瑾背後去了。


    榮瑾聲音雖小卻字字鏗鏘道“你躲個什麽?大奶奶回來找人,也輪不到你一個孟府丫鬟。這樣畏畏縮縮的成何體統?!”


    此刻恐懼已然充斥了紫鳶所有的思緒,榮瑾看著她畏懼的眼神,心中無奈的搖搖頭。


    就在這眾人驚慌不已的時候,榮瑾卻是鎮定自若,細致的觀察的每個人的表情和反應。老太太的震怒,薛震的厭惡,玉潤郡主的失神,孟氏嚇得幾乎扭曲的臉,還有她身邊的沈氏臉上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其他人都是略帶畏懼和驚慌不已的神情。隻餘兩人於眾人不同。


    一個是孟老太爺,老太爺和榮瑾一樣鎮定自若的看著每個人的表情,見到榮瑾也是坦然自若的樣子,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眼角漸染讚許的笑意。榮瑾略微頷首,便不在和孟老太爺對視,隻是看著那個麵帶恐懼眼中卻帶著快意的人。這眼神榮瑾熟悉極了。是他?怎麽會是他?


    堂內哭聲震天,孟氏拽著薛克的袖子捶打道:“都是你,都是你。你看看,報應來了吧。”她哭得眼珠子通紅,隻差沒將肺給嚎出來了。


    忠國侯夫人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物,立刻便冷靜下來,將手中的桃木拐杖用力往下一杵,一記響亮的敲擊聲,如醒世警鍾,讓方才還亂作一團的幾位奶奶小姐都鎮定下來。(.無彈窗廣告)


    孟氏如夢初醒般方才放開薛克的袖子,堂上忠國侯夫人臉色難看得緊。


    薛棠突然跪下,連連叩頭含淚道:“老太君,可不得了。這一定是大奶奶的魂魄回來找我們索命了。”


    “胡說!”忠國侯夫人勃然大怒道,“什麽冤魂索命,要是再讓我聽到這些話。到時候就家法伺候!”


    孟氏對著跪在地上的薛棠揚手就是一個巴掌,惡狠狠道:“你這蹄子,亂嚼舌根子,我平日裏就是這麽教導你的麽!回去後將女戒抄十遍,,沒抄完不準吃飯!”


    這一掌下去,原本白皙紅潤的肌膚立馬腫的跟個饅頭似的。方才還親昵的挽在一處的薛荷此刻卻扭過頭去刻意不看薛棠。榮瑾一個會意,紫鳶連忙幫著將顫顫悠悠的薛棠扶起。


    薛棠回到孟氏身後,心中更是悲戚。她雖然姓薛,可卻是個庶出小姐,還在潑辣出了名的孟氏手下過活,當真是過得連府上正兒八經的包衣奴才都不如。今日,她被孟氏責打,堂中姐妹竟無一人相助。反倒是孟家二少奶奶出手扶了一把。嗬,這一群所謂的家人竟然連個外人都比不上,真是讓人心寒至極。想到這一處,薛棠含著淚的眼睛正與榮瑾的視線相交匯,隻見那宛若秋色的眼眸微微帶著些許寬慰,竟讓她的心頭沒來由的一熱。


    那菩提寺的方丈似乎在沉思什麽,雙眉緊鎖,麵色凝重,不時歎息搖頭。忠國侯夫人見狀,也不免擔憂道:“方丈不妨直言。”


    那尖嘴猴腮的方丈拈著那兩撇長須,半眯著眼,歎息道:“恕老衲直言。頭七做法士不順利,乃是大凶之兆啊。”


    忠國侯夫人一聽,踉蹌倒退兩步,要人攙扶著才勉強站得穩。


    “大師,你娘乃是金枝玉葉,得皇蔭庇佑。如何會變作厲鬼呢?”玉潤郡主甩了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珠道,逼人的目光掃視過在座所有人。


    “郡主,人之所以化作厲鬼,皆是因為身上的怨氣,戾氣。所謂怨氣便是生前所受的冤屈和帶著的罪孽。人生之時,乃是純淨無暇,死之時沾滿人世間的汙濁之氣,難登西方極樂世界,因而須借人之手洗淨渾濁。這邊是超度。公主身上怨憤未盡,必是還有所留戀人間之念。因而不肯得超度。”那老和尚的聲音宛若從天際傳來,久久不能散去。


    老夫人拄著拐杖,滿是悲痛,捂麵泣道:“冤孽啊,都是冤孽啊。”


    孟氏哆嗦著嘴巴道:“別,別延誤了日子。還是早些下葬的好。經文什麽的不燒了,還是快些將棺材抬出去的好。”


    玉潤郡主麵色一凜道:“不行!經文不得火化,我娘死不瞑目。今日我要討個說法!奶奶,今日四大家族都在這裏了。你就給個實話。告訴我,我娘到底是怎麽死的?!”


    老夫人怔怔的看著雨潤郡主,老眼渾濁,恨鐵不成鋼道:“逆女,我們薛家的逆女啊!好,既然你要知道,那我便讓你知道。”說完,麵色陰狠,喝道:“來人開棺!”


    榮瑾斜眼瞥了一眼右方偏僻處,隻見那毫無血色的嘴唇突然一勾,沒來由得讓她覺得不安。還未來得及想清楚,身體早已先行一步,邁出攔住那幾個想要開棺的小廝。


    隨行丫鬟攙扶著忠國侯夫人,她見榮瑾站到棺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拄著拐杖陰鶩道:“孟少奶奶,這是意欲何為?我們忠國府的家事恐怕還輪不到孟府的人出來指手畫腳吧?”


    榮瑾屈膝回道:“榮瑾,自然知道。隻是這開館之前,榮瑾有一事想講與玉潤郡主聽。不知郡主可有興趣?”


    玉潤郡主原以是惱怒至極,見榮瑾這般阻攔,壞她要事,咬牙切齒道:“無論你說什麽,本郡主今日都要開棺驗屍。”


    “若是這樣,玉潤郡主怕是不願意聽我一言了。若是日後論起來,郡主和公主九泉之下相見之日,莫要後悔。”榮瑾故意繞著棺木來回走動,麵帶哀色,滿是惋惜道。


    玉潤郡主直徑饒過榮瑾,便往那棺木蓋上摸去。


    “棠朝例律,但凡私挖皇陵,開皇棺,擾亂皇族靈脈者,誅九族。”榮瑾在玉潤郡主耳邊,森然道。


    玉潤打了個寒噤,伸向棺木的手也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前朝有位公主,年少無知,私自折損了皇陵內的一處萬年青,自此那公主便被貶做庶人,終身不得入宮。”


    玉潤郡主吞了口口水,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


    “本朝先帝的燕妃因私入皇陵,被囚於冷宮終身。”


    玉潤郡主剛觸到棺材的手,像是觸電一般縮了回來。


    “你,你。”明明心裏怕得要死,連說話都結巴了,玉潤郡主還是仰著頭,強撐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道,“我可從來未曾聽過。誰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


    “郡主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查。我隻是將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罷了。至於郡主聽不聽,那就是您的事情了。”說罷,榮瑾快步抽身離開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玉潤郡主見狀,心中即害怕又憋不下這口氣。這時,沈氏站出來,做出和事佬的樣子,“郡主,入土為先。過了吉時,公主的便少一分陰壽。郡主如此孝感動天,公主泉下有知也必會含笑九泉的。”說著,便拉著玉潤郡主的手,親自將她帶到一邊。


    榮瑾再一看,方才那一雙眼睛早已又變作之前唯唯諾諾的眼神,隻是在看著榮瑾的時候,多少帶著一些敵意和防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瑾年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四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四娘並收藏瑾年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