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瑾匆匆回去,隻見天上烏雲壓枝頭,似是有一場大雨。[]


    這天怎麽說變就變,方才還有日頭,如今竟趕著一場大雨了。湘南冬日鮮少下雪,大多冷雨。冰淩似的雨水打到臉上跟刀子刮一樣疼。榮瑾抓緊腳步,往西廂跑。還未進屋子,隻見著外麵守著幾個健碩的家仆,拄著棍子,神情凶惡。


    榮瑾心知有異,越發小心謹慎。


    踏進院子,就看見紫鳶跪在地上,臉頰兩邊都帶著掌印,腫的跟發了粉的麵團。榮瑾三步並作兩步,拉開人群,道:“這是怎麽了?竟拿我房裏的丫鬟不做人看。這是瞧不起孟府麽?”說著,便伸手將紫鳶攙起來。


    圍著的丫鬟不敢吱聲,說話裏,從裏麵出來一個中年婦人,梳著婦人頭,三十開外,圓臉慈眉善目的,身段龐碩,咧嘴一笑,跟尊彌勒佛似的。


    隻見她帶著笑,慢慢走過來道:“我倒是誰呢?原來是孟二奶奶,既然來了,就別站著了。三奶奶在裏麵候著呢。別為了個奴才耽誤了事情。”說著,親熱的挽起榮瑾的手臂,便往內拉。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榮瑾一是有所忌憚孟氏,說到底她算是自己的姑奶奶,二來,畢竟是別人地方,她不能事事隨心,況且她還未有什麽實權。她小小一個未封任何品階的婦人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和有早有一個侍奉東宮的未來妃嬪的貴夫人正麵衝突。她必須掩其鋒芒,折其羽翼,待到日後,她能掌握大權,再和這個老女人相鬥不遲。


    撩起簾子,榮瑾見得一陣異香撲鼻。她從未聞過這種香味,一時目眩神迷,腳步有些發亂,連忙掩蓋口鼻,開了窗子。那笑麵佛退回到孟氏身後。


    “侄媳婦來了。怎麽不坐?”孟氏端坐在太妃椅上,帶著幾分不知名的笑意道。


    榮瑾稍稍靠近孟氏,就覺得胸口發悶,連忙推開孟氏伸過來的手,坐在了一處離孟氏稍遠處。


    孟氏見著如此,板起臉道:“怎麽就這麽不待見我。(.)見了我,如避蟲蟻。”


    榮瑾趕忙道:“不是,姑奶奶。莫要怪罪。是榮瑾身子不好,這幾日染了病氣,恐傳染了您。”


    “別這般心慌。你我都是一家人。”孟氏就這一旁丫頭的手站起來,走向榮瑾,尖銳的指甲劃在榮瑾臉上。


    榮瑾隻覺得胸中越加翻滾,聞著那異香,額頭大顆大顆汗珠滾落。


    “哎呦,侄媳婦,怎麽如此臉色蒼白?”孟氏的撫摸驟然變作大力的擒捏,“難不成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沒,沒有,姑奶奶,何???出此言呢?”榮瑾勉強維持心神,結結巴巴道。


    孟氏放開手,榮瑾摸著方才被捏住的脖子,心有餘悸,大口喘氣。孟氏回頭道:“今日,忠國侯夫人中毒了。我命人差了廚房膳食,老太太茹素又喜銀,平日裏都是用銀筷子吃飯的。若是有毒不會吃不出來。聽說下午之時,你送了些糕點點心去老太太房裏。不知可有此事?”


    榮瑾想:自己哪有送過什麽東西給忠國侯夫人,便矢口否認道:“姑奶奶,我不曾有送膳食給忠國侯夫人。今日下午,我隻是吩咐我的丫鬟送了些紅棗糕給慶姥姥。”


    “我怎麽聽著不是這樣呢?”孟氏一個眼色。她身後的那尊笑麵佛似的婦人站出來道,“今日下午,您的丫鬟卻是來過。萬青園裏的幾個丫鬟婆子都瞧見了,您房裏的紫鳶姑娘親自提著籃子來的。老太太見是您的東西還多嚐了幾口。沒想著,過了不過一刻鍾,便覺得胸口發悶。幾個大丫鬟以為是老太太的心絞痛又發作了。喂老夫人服了一顆養心丸。沒想著,服完藥,老太太便不行了。我們這才急急忙忙請了薛大夫來。一診斷說是中了毒。天可見,我們老太太一心向善,日日對著菩薩,怎麽叫賊人盯上了。”


    這話一到榮瑾耳朵裏就有些指桑罵槐的一絲了。“這位媽媽,這麽說難不成是懷疑我包藏禍心,對薛夫人下毒?”榮瑾氣得直發抖道,“試想想,我孟家與薛家三代交好,我又與薛夫人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投毒?”


    那笑麵佛和藹道:“我們自然知道不是孟二奶奶。隻是我們也是奉命行事,為的也是幫奶奶洗脫嫌疑。奶奶消氣,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相信侯爺自然有比較。還請奶奶與我們到大堂說話。”


    榮瑾點頭,確實,她不曾做這事情,也不怕他們來查證。隻是到底是誰對忠國侯夫人下此毒手。以忠國侯夫人的機智都不能辨識,此人定是她非常信任之人。看來下毒的人肯定離不了是薛府的人了。


    榮瑾隨孟氏和那笑麵佛一同走出屋子,坐上一輛青布小車。隻是可憐紫鳶,在這寒風裏吹了半個時辰,又得一路走過來,到叫榮瑾為她心疼不已。


    榮瑾撩開簾子,見紫鳶走在外麵,兩邊臉本來就被摑掌得紅腫,又受寒風一吹,整片肌膚就像是被千萬把刀在刮一樣,等得紫鳶捂著臉,暗自咬牙,發誓若有朝一日,她能得勢定不能放過這群摑掌她的賤人。


    榮瑾眾目睽睽的請進了大堂,見正上方坐著一個年老長者,想是忠國侯薛琛,便跪地雙手自眉心平放,做了個齊眉大禮。薛琛點點頭道:“不必多禮。孟媳婦還請起來。”


    榮瑾站起,身後有人看座。小廝搬來了一把紅木椅子,放上軟墊,恭恭敬敬請了榮瑾坐下。


    看來似乎還對她客氣,未到揭破臉皮的地步。看是老太爺不甚相信孟氏的片麵之詞,亦或者是孟家與薛家之間先下還有共同利益,尚未到可以破裂的時候。不過無論是哪一方,對榮瑾而言,處境都比她所想的好得很多。


    薛琛似是漫不經心的瞥了榮瑾一眼。這一眼竟驚訝的移不開眼,隻是顫顫巍巍的看著榮瑾,激動得無語凝噎,半響才從嘴中吐出兩個字,榮瑾離得太遠不曾聽清。


    身旁的人大約覺得不對勁,側耳在薛琛身旁說了幾句,薛琛點點頭,正色道:“孟媳婦。今日,老夫家中出事,論理不應該請你來。隻是,午下聽幾個丫鬟說你曾送吃食與夫人。不知可有此事?”


    榮瑾如實道:“老太爺既然問了,我自當實話實說。我下午吩咐房內丫頭去去燒炭,沒想著這丫頭從廚房裏擅自拿了些紅棗糕。我和她見吃得有剩,便裝了一些打算給慶姥姥送去。又留下了一些分給了下人。不知怎麽的,紫鳶這丫頭送著送著竟送到了忠國侯夫人處。這糕點是廚房裏拿的,現在在我房裏還有剩。不如拿來瞧瞧可有蹊蹺?”


    薛琛撩須凝眉道:“這麽說來,孟媳婦你也有吃。看來沒毒。”


    榮瑾搖頭道:“話雖是這麽說,可是薛老爺。有些食物並無毒性,隻是與其他個東西夾在一起,便有了毒性。若說這紅棗糕,本身是沒有毒性的,隻是其中加了一位草藥叫做兩子花,與薛三奶奶身上的異香相加便成了迷藥。我適才一靠近孟三奶奶,便覺得頭暈胸悶。若是這兩子花是西域的一種花,醫術上也有所記載。隻是,所記甚少。榮瑾一時也拿不準。”


    薛琛見榮瑾目光銳利,麵色如常,眼神毫無躲閃之意,終是相信隨後道:“好。請杜大夫來。”


    不多時,杜大夫被帶上來,他先是對著堂內眾人做一揖,先前他診脈之時,未能查出到底是何毒。隨後他回去請教了恩師,頗有啟發,又翻閱了幾本民俗對食物藥理的記載,最後才找到了端倪。此次前來見有人已先一步說出了自己的推斷,自然有些難為情,對著薛琛道:“說起來,老夫慚愧。我診脈之時,隻探出薛夫人中毒。卻不知道薛夫人中毒的原因和中了什麽毒。這位夫人說得不錯。之前拿到的紅棗糕中加了一味草藥,學名為雙生子,民間稱它為;兩子花。根據前人記載的《民俗細聞錄》所言,雙生子和紅棗同食會有滯漲胸悶之症狀。老夫人房裏的幾個丫鬟不識藥理,喂了薛夫人養心丸。這養心丸內有一味大補藥為鹿茸。此物燥熱,兩燥熱之物相加,引得老夫人一時不能承受藥性,最後變成毒素盤旋身內不能舒緩。須飲血去熱,才能解毒。”


    薛琛聽了杜大夫的話,又多瞧了榮瑾幾眼,隨後起身道:“那麽就有勞杜大夫。”


    孟氏一改方才一臉冷漠,賠笑道:“好了,好了。既然是一場誤會,真相大白。也就沒什麽事情了。”


    榮瑾想起之前房內那一幕,心中不平,對著即將轉身離去的薛琛,向前幾步道:“薛老太爺,雖然這事情是丫鬟們的疏忽。可雙子花為何會刻意夾雜在紅棗糕內。若不是今日我丫鬟嘴唇,不守規矩,先行拿了這些紅棗糕,那這些紅棗糕將是送到何處?若是本來就是蓄意交給老夫人的,那這事情必是有幕後主使的。若是不將此人揪出來,怕是日後還是會發生這種事情。”


    沈氏卻先一步,拉住榮瑾,暗自搖了搖頭道:“瑾哥兒,不要再多言了。老太爺自有決斷。”


    榮瑾還要多言,管家卻早已扶著老太爺走遠了。


    沈氏拉著她一路走出門外,隻至二房的院子,吩咐了丫鬟關了門。榮瑾被沈氏一路拉到房內,心中怒氣未出,語氣不善道:“姨娘。你不要攔我。我今日就算不為自己討個公道,也要為紫鳶討個公道。她什麽錯都沒有,受了摑掌。而且,若是此事不查明,老夫人的房裏的幾個丫鬟都將被帶上罪名趕出府去。”


    “是這樣,又如何?”沈氏清明的眼睛似是一塊寒冰,對上榮瑾不甘的眼神,“你以為自己是誰?你隻是孟家的二少奶奶。薛家的事情,你無權過問。就算是我身在其中,也無能為力。你清醒一些。你的丫鬟今日就算是被打死了,也沒有人能為你做主。這便是薛家。你插手不得。若你今日執意要求個究竟,那你便去。從此之後,我們沈家與你再無瓜葛!“


    沈氏放開了鉗製榮瑾的手,背過身去,隻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不甘心,不安心,不服氣。可是又能如何?她不能為了一時之氣放棄了沈家這顆大樹。啞然半響,榮瑾終點頭,溫順道:“姨娘說得是。我自當謹記。”


    沈氏見榮瑾麵猶不甘,心知這時再逼得急,也是無益。不如讓她靜下心來好好思考幾日,想必以她的心思很快就能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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