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鳶啊一聲,湊近榮瑾,壓低聲音道:“奶奶,您莫不是說笑?府上奴仆已然足夠,您要這些乞丐做什麽?您也不怕他們身上帶著什麽髒東西?”


    榮瑾指著這些乞兒道:“我孟府每月贈米施粥為的就是救濟這些因為今年水患流離失所的難民,更何況這些都隻是未滿十歲的孩子。[]今日就算老太太在場也會將這些孩子帶回去安置的。你還不快快去府上通知了人過來。”


    紫鳶經榮瑾這麽一說,心裏也生了幾分愧疚,便老實的往回跑去。


    榮瑾又走近那個異族少年,問道:“他們都要被帶走了?你還要一個人留下來麽?”


    少年抬起頭,深藍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渴望,半響又低下頭,吸了口氣道:“不,我要在這等艾卓。”


    榮瑾心想:這個孩子當真是倔強的很。


    眼見著外邊寒風瑟瑟,再過幾日便要下雪了,他一人在外,天寒地凍的,哪裏有能收留他的呢?榮瑾想了想,隻對他道:“你既然非要留在這裏,我也不來攔你。你自己好自為之。”說罷,扭頭便走。


    此刻,身後少年抬起頭,海水一般的眼睛裏透露出一絲情緒,雙手握成拳頭,牢牢的抓著地上的幾根幹草。


    榮瑾不忍,複又回頭去看他,少年見榮瑾轉過頭來看他,立刻將頭撇開。榮瑾歎一口氣,對上紫鳶已經趕回來滿是焦急的眼神道:“走吧,轎子已經備好了吧。”


    紫鳶小心著侍奉榮瑾走到外邊的馬車道上。幾個仆婦丫頭們都已經等著了。瑞生家站在馬車邊上,見了榮瑾總算是找到了,心裏鬆了一口氣,忙走到榮瑾跟前,行禮道:“奶奶,可把我們急壞了?可沒傷著吧?”


    榮瑾點點頭,心不在焉的任由紫鳶給扶上了馬車。


    馬車趕著點,總算是在午膳之前回了府裏。因時正月將至。府上不少外邊莊子裏來的丫頭小廝都回莊子過年去了,人登時少了不少。榮瑾房裏一向是人手多的,加著孟時騫近日也不曾來沁春居歇息。這人也不算短缺,反倒是多出幾個來。


    年底裏的月例銀子下來,各房裏都分派了不少。大房那裏雖說範氏是個姨娘身份,可老太太看在孩子的份上,給的東西足足比起別的房裏多上一倍。


    沁園裏姬氏幾位公子也都已然回府過年去了。韓子俊本也是想回府,卻被榮瑾給勸了下來。


    過年府上幕僚多有拜見,且他又住在沁園裏。更加方便結識朝中權貴。這等好的機會怎能白白浪費了,便好說歹說的勸了他留下來。並寄了手信給方氏告之。


    榮瑾一入府,便下了馬車,特意去了老太太那裏請安。老人家冬日裏總是手腳發冷。屋子裏的炭火燒得格外的旺。榮瑾一進門便將外邊披著的毛領子給脫了。


    房裏的青桐仙鶴香鼎爐裏放著檀香,古樸清幽,縈繞在屋子裏,讓榮瑾一下子便安定下來。


    榮瑾焦急裏不忘規矩,先是給老太太行了蹲身禮,等老太太擺了擺手,這才起身坐在容媽媽搬過來的矮凳子上。


    老太太手裏攥著紅瑪瑙做的佛珠串子,坐在黑漆的鏤畫的釋迦摩尼伏虎像的榆木椅子上,抬起眼微微打量了榮瑾一眼。道“既然來了坐下吧。”


    榮瑾垂頭道:“謝母親大人賜座”


    “也不是請安的點,你來這裏來做什麽?每日裏見你在忙著,卻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忙什麽?自己的孩子也不照顧,自己的夫君也不看著,一個人一門心思的撲在娘家人身上。我倒是不明白,你這究竟是姓孟還是姓韓。”紅瑪瑙佛珠串子嘭的一聲重重磕在黑漆水曲柳的桌麵上。老太太話中隱隱帶著怒氣。


    榮瑾窺視了老太太的麵容,見老太太臉色已然是鐵青,連忙跪下道:“媳婦不知犯了什麽錯事兒,還請母親明示。若是母親覺得我娘家哥哥住在府上礙事,我自當讓他今兒就搬出去去客棧住。可是。也不知道我哥哥可是做了什麽,惹惱了母親,傷了孟家家聲。可哥哥一向嚴謹。醉心詩書,連房門都少出。怎麽敢做出有失家門風範的事兒了?”


    “做不做,你自己知道!別以為你那點小心思,我看不出來。”老太太冷冷道。


    榮瑾不敢任意揣測,隻得道:“母親,榮瑾就是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且,我母家榮耀也是孟氏門楣的光耀。母親若是不喜歡,我即可便叫我哥哥去京城的客棧裏住著。可到時候隻怕是外邊人會議論我孟家之人狹隘,竟將家中姻親親眷給拒之門外。豈不是對家聲有損?”


    老太太聽了,嗤一聲道:“好了,也別在這兒迂回著了。你哥哥留不留,不過是一雙筷子一碗飯事情。我孟家也不缺這些。可你。。。。。”老太太低頭看了她一眼道,“時騫,大抵有兩個月沒有來你房裏留宿了吧。”


    榮瑾細裏一算,心想還不止兩個月了。孟時騫自上一回中秋佳節和她一同睡了一宿之後,這麽些日子竟一日都沒有在沁春居裏出現過。如今,聽老太太驟然提起,她倒是也覺著有些不對勁了,忙掩飾道:“夫君,平日既有太子課業教授,又要時刻記著給皇上進諫,勞心勞力,自然在我這裏留宿的少。”


    “你是一房裏的主子,不僅房裏的事兒你要管,你夫君的事兒你也得多多提點。我隻聽聞,他前些日子每日在花街柳巷裏流連。近這幾個月雖沒有常常去那裏,卻也是整日在外留宿。這些事情,你可知曉?”老太太一本正經道。


    榮瑾自然是什麽都不知曉的。她既不曾想了解他的行程,也不曾打算去探聽他的私隱。她也隻是盡這本分,幫他守好這個家而已。


    她垂首做惶恐狀道:“媳婦不知。”


    老太太搖了搖頭道:“什麽都不知曉。你究竟嫁入我孟府做何?竟連你自己的夫君都不關心?”說罷,拍拍手道,“將那女子給帶上來吧。”


    此時,容媽媽從內屋裏領了一個女子出來。那女子打扮得花哨,穿著時新的蘇繡料子,頭上戴著八寶鑲嵌的五色花金釵,一瞧就是長安城裏最有名的玉石軒裏的東西。那一朵金箔製成的芙蓉珠花也是做工精細。


    榮瑾見她一身盛裝,妝容精致,一瞧就是個有備而來的,少不得上前讚賞幾句應付道:“我瞧是誰?這不是夕顏姑娘麽。當真是人靠衣裝,今兒一瞧,倒不像是花魁,大抵有些秦淮河歌姬的氣度,真是豔壓群芳啊。”


    夕顏一上來就被吃了個下馬威,險些就要發作。礙著孟夫人在場,隻得強壓著火氣,低頭賠笑道:“多謝姐姐讚賞。倒是姐姐,雖穿得素淨。卻難掩姿色,還是讓人過目不忘啊。”


    老太太驚奇道:“你們竟識得?”


    “識得。”榮瑾假意笑著,瞟了夕顏一眼,話中有話道,“我與夕顏姑娘,可謂是巧遇呢!”頓了頓,掩嘴笑道,“我瞧著夕顏姑娘應是比瑞生家的小了歲餘,喚我一聲姐姐。豈不是折煞了我?倒不如隻喚我二奶奶便是。”


    夕顏心中一滯,這話明擺著就是不打算讓她進門。她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能在孟家當家主母麵前說話,她如今就像趕她走?妄想!


    “既然我年歲比你大,那便喚你一聲妹妹,也算是親近。我初入府,日後還需得妹妹多多照拂。”夕顏一下子將入府的事兒給定下了。榮瑾也不好反駁,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弓著身子一直跪到地上,給行了個十足的妾室拜見正室的大禮。


    老太太見兩人如此,合了掌道:“如今,人既然來了。你便先安排著住在哪個院子裏吧。”


    此言一出。方在暗地裏較勁的兩人皆是定下神,各自行了一禮。夕顏耀武揚威的先一步走出了屋子,榮瑾不曾離去。隻道:“母親,何必讓她進門?”


    “身為正室,要有氣度。她身份在那裏,越不過你去。”老太太說這話明顯就是為了安她的心。榮瑾心惱,她豈是為了這個才擔憂的!那夕顏乃是青樓出身,本就不是什麽安分守己的人。如今入府指不定鬧出多大事情。


    她張口欲言,卻聽得老太太的聲音悠悠傳來。


    “你若是能用上你平日裏的一分心思,又何至於讓你的夫君心係他人呢?說到底,也隻是你不用心罷了。”


    榮瑾頓了頓,所有的話到了喉頭便變作另一番話道:“母親大人,榮瑾還有一事祈求母親大人允許。方才我外邊采辦,見著冰天雪地裏不少乞兒流落街頭。我隻想我們孟府為名門望族,斷不能坐視不理,便打算將他們都接到府裏的莊子裏,隻當是收留個下人。您瞧著可好?”


    “隨你吧。”老太太大抵覺得榮瑾實在是朽木一塊,無奈的點點頭,瞧著她的眼神,頗有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意思。


    榮瑾起身擺退,出了屋子,頓時心中莫名一股子惆悵,這惆悵裏生出幾分痛楚來,疼得她微微皺眉。


    按著慣例給夕顏安排了個既偏僻又不熱鬧的地方。正在院子的西牆角,跟沁春居有相對相比之勢頭,離沁園最近。循例給撥了兩個人過去,瞧老太太的意思也是不打算給名分,就隻當是養在府裏。榮瑾索性也就放開了做。


    這人是孟時騫自個兒選的。她便讓她挨著,好好伺候著。別總說她不上心!


    打點完這麽些事兒,眨眼天就黑了。榮瑾叫了胭脂通知了府上的管家明兒給安排幾個人去長安大街那裏,將幾個乞兒都接過來。


    用了晚膳,榮瑾洗漱完畢,正打算入睡,外邊便開始響起敲門聲,那門敲得很是急促,聽著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兒似的。


    紫鳶走過去打算給開門,見榮瑾搖了搖頭,一雙手剛放到門閂子上,便縮了回來,走回屋子裏麵。


    門外傳來孟時騫的聲音,惶恐無助,倒像是見了鬼似的,顫著聲兒道:“快,快,快開門!快開門呀。這會子她就要跑過來了!”


    紫鳶回頭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卻見榮瑾已然悠閑的坐在床上看起書來。


    門外從敲門已然變成了撓門,那門撓得當真是撕心裂肺的。她聽著都看不下去了,又往門邊處走,正打算開門。


    屋子裏出來榮瑾不鹹不淡的聲音道:“你若是開門,我連你一塊關在門外邊。”


    紫鳶旋即跑了回來。


    木門終於不堪重負被孟時騫一腳踢斷。孟時騫在這大冷天裏滿頭大汗也不知是跑得還是被嚇得,整個人瞧著像是褪了層皮似的,兩條腿都打著顫。


    孟時騫幾乎站不穩,扶著桌子坐下,大口喘氣兒。像是逃命過來似的。


    紫鳶給倒了杯水,孟時騫接過,一口飲下,總算是順了氣兒。一抬頭看見榮瑾正躺在床上。神情泰然,手裏還拿著本從他書房裏不知什麽時候拿走的《奇山異水誌》,登時便一口氣沒接上來,嗆了一口道:“方才我敲門,你為何不開?”


    榮瑾聽他的意思,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架勢,便隨手放了書,也不下床行禮,衝著孟時騫揚眉一笑道:“我不知曉夫君的喜好。隻怕是會錯了意思,叨擾了夫君好事。且不知夫君深夜為何前來?莫不是夕顏姑娘伺候得不好?”


    孟時騫一聽,原本寒意蔥蘢的臉上卻揚起一絲笑來,“我聽著倒是好大一股子醋味兒。不知你這房裏放了什麽,是不是你江南帶過來的米醋,聞得這般香啊。”


    孟時騫這不正經樣惹惱了榮瑾。她揭開被子下了床,走到孟時騫跟前,行了一禮道:“我哪有什麽米醋,有的也不過是一壇子酒糟罷了。隻等著兌了水,一口氣喝他個一塌糊塗。也勝過醒著平白被人笑話。還得受累。”


    孟時騫嘴角笑意更勝,方才被關在門外的幾分氣惱全拋做腦後了,隻看著眼前女子亦嗔亦怒的臉龐。心裏泛起一股子酸甜勁兒來,伸出手去拉她的手。


    榮瑾哪裏肯讓他碰,心裏正氣著呢。夕顏入府,乃她意料之外的事兒。他事先半分都沒有透露,讓她平白在老太太麵前做了一處戲。還得被人奚落一番。心裏是越想越氣,越想越怒,一手甩了孟時騫的手,起身便跑到他身後,將他使勁往門外推,一邊推一邊道:“夫君,今兒也不是初一十五,你還是回你那沁園歇著吧。想必夕顏姑娘定會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再不濟,你選一個丫頭到房裏,也好過在我這兒。您還是快些走的好。”


    孟時騫七尺男兒一個,豈能被榮瑾輕易推動。任是榮瑾左腿有撓,他是頑若磐石無轉移。惹得榮瑾累得氣喘籲籲。


    “你當真是不想我留在這兒?”


    半空裏傳來孟時騫的聲音,微微的沙啞,帶著一點落寞和孤單,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榮瑾的心思霎時便被撩動了,沉默了半響,一咬牙道:“不想。”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什麽可信度。這一聲軟糯糯的不想,嬌滴滴的倒像是女子欲擒故縱的嬌態。她霎時便臉紅了,背過身子去。


    身後男子的氣息愈發濃烈,她聞到他身上清爽的墨香,心裏不知怎麽的,像是安穩了幾分。她想幸而他沒有被夕顏。。。。。想到一半,心卻驚了。她方才在想什麽!竟然在擔心他與夕顏是否有什麽親密!


    榮瑾正慌亂著,身後人早已一把將她環住,帶著好聞的墨香,輕輕淺淺在她耳邊細語:“瑾哥兒,這些日子不見你。我當真想你。也不知你是否想過我?”


    那聲音含著幾分溫情又有些許寂寥,更多的像是暗地裏的誘惑,誘得她不由自主開口道:“想。每每初一十五總會想到你。怕你進屋,日夜都把門閂拴上。”


    孟時騫的手臂頓了頓,旋即道:“如今怎麽不插上門閂了呢?難不成你在為我留門?”


    榮瑾轉過身子,正對著他,一本正經道:“自然不是了。我隻是想瞧瞧你再被那姑娘追的模樣。”


    孟時騫倒吸一口冷氣,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道:“你怎這般絕情,難不成眼睜睜看著我羊入虎口麽?你我畢竟是夫妻!”


    榮瑾慢悠悠的從孟時騫懷中退出身來,站得離他略遠了些,恭敬道:“榮瑾自然不敢。隻是,這都是夫君的意思。若不是夫君允了她,她又豈會上府裏來。夫君這幾個月日日在她那裏留宿,大抵也是想迎她進門的意思。母親既然許了她在這兒住下,也算是認她做家裏人了。雖沒給名分,但若是夫君喜歡,即可給一個,便是下了文書,當做姨娘也是可以的。榮瑾蒲柳之姿,病弱之軀,不能承澤雨露,還請夫君多多疼惜夕顏姑娘才是。”


    孟時騫頓一頓,對視她的眼睛道:“你當真這樣想?”


    榮瑾與他直視,目光平靜,神色間全然無半點關心,仿若是一個精致的木偶,微微頷首帶著十足客氣的微笑道:“是。”


    他渾身一震,邁開步子便往外邊走。


    榮瑾背對著他,躬身恭送他離去。半響聽得沒了動靜,榮瑾扶著桌子,輕聲道:“紫鳶,去將裏屋收拾出來。我今兒得去裏麵睡了。”


    正當此時,一雙手臂將她環住,抱起。天旋地轉間,她恍然失去了重心,驚呼一聲,仰頭去望原本早已離去的孟時騫。卻見孟時騫板著一張臉,將她抱得死死的,大步往門外走。


    “還請夫君放我下來。”榮瑾雖然被他抱得有些懵,卻也沒忘了禮數。


    孟時騫抱著她,忽而停下,別扭道:“別亂動。”


    沒來由的,榮瑾竟聽話的不再亂動,安分的埋首在他胸前。他的心跳很快,仿佛是打鼓一般。榮瑾閉上眼,聽見他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你房裏的門壞了。今晚你便住在我在沁園的院子裏。”


    榮瑾沒有反駁,她知曉縱使反駁,也不能如願,倒不如安靜聽從了他。


    聽得她不言語,他抱著她的手臂又緊了緊,連腳步都格外的鬆泛起來。(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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