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了大雪,格外的冷。青石板上的雪積得深厚,一眼望去像是一片白色的宣紙,廊簷上不時掉落些許雪水,雜碎這一片平靜。


    偏廳裏的檀香縈縈升起,化作一絲青煙,飄散在空氣裏。


    榮瑾坐在椅子上,心下隻覺得比起窗外的一片冰雪還來得冷。一切來得那麽快,那麽突如其然。


    老太太蓋上茶蓋子,扶著一旁的扶手,緩緩道:“你可是想清楚了,沒得再選的了。東西都已經備好了。你若是肯安分上路,保全了名節,我自然是願意給你韓家開罪的。”


    榮瑾咬著牙,含淚道:“母親,你當真一點都不信我的話麽?我雖不是名門大戶出身,可是好歹也是知禮知教的。單憑那人一麵之詞,您怎好冤屈了我?”


    老太太見著眼前的人,心中升起一絲不忍,卻還是被自己的理智所壓下去,道:“你有沒有不貞,老天看著,總有你一個清白。隻是,我孟家的名聲禁不起你這樣的探究。江南那裏的人已然是打算上京來告禦狀了。你和那徐茂究竟是何關係,也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


    老太太這一句話,如五雷轟頂,榮瑾一時腿軟,竟險些從椅子上滑下來。她竟是這樣便打算定了她的罪?


    老太太示意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徐媽媽,走下座兒來,執了她的手道:“這麽做既保全了你的名節,也保全了你的家人。你總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將所有人都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吧。”


    徐媽媽此時已經奉上了盤子,上麵一條雪白的白綾。


    榮瑾顫巍巍的伸出手,眼前似乎除了這一片白雪,再也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了。


    這白綾柔軟,纏在人身上,象極了一條吐信的白蛇。那麽冷,那麽緊。像是要將她帶到地獄裏去一樣。


    榮瑾慢慢閉上眼,她難不成就得那麽死了麽?


    可是眼下,竟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就算她反抗,棲霞居周圍已然被孟氏暗衛所包圍了。她是插翅難逃的。老太太為了維護孟家名聲,必會賜死她,對外宣告她暴斃而亡。


    老太太慈祥和藹道:“你放心,寶兒會由我來教導的。時騫也會不會知曉這等事情,他隻會記得你的好,你身上的那些髒事兒。他半分不會知曉的。”她的語氣一如從前她入府之聆聽教誨之時一樣,眼中浮動著幾分的慈愛,象極了廟宇裏的菩薩。


    如今看來,她許是從一開始便不曾瞧透眼前的這個老人。她一直以為她對她總有那麽幾分親情在裏麵。原來。隻是她以為。


    窗外的雪下得愈發的大了,像是下了冰棱子,打在窗戶紙上,像是要將窗紙敲碎似的,大堂裏的門,也被狂風所吹開,嘭的一聲撞在了柱子上。


    榮瑾走下來,看著老太太跪在地上,緩緩的行了最後的一個齊眉大禮。以額貼地,道:“時日雖短,榮瑾嫁入孟家,可謂是家門榮光。能有幸侍奉母親和夫君,亦是榮瑾之幸。如今,媳婦不能再向您請安了。還請您好生保重自己。好生照看好寶兒。”


    言及此,老太太已然是潸然淚下,以手捂麵,道:“你放心。我自然會的。”


    此時,徐媽媽走上前來。給榮瑾行了一禮,道:“二奶奶,還請您見諒了。且讓老奴送您一程。”


    榮瑾抬頭抹去了眼角的淚珠。起身拿過放在盤子上的白綾,凜然道:“我豈能讓她人指定我生死!誰也碰不得我,我蘇霏隻能死在我自己手裏。”


    徐媽媽被榮瑾刀子一般的眼神,逼退了一步,還想上前,卻被老太太一個眼神製止了。


    風夾雜著冰棱從門外吹進來,打在榮瑾臉上,那麽的疼,那麽的刺,她如今卻全然不怕起來。她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怕什麽?


    上一回,她死在自己的丈夫手裏,這一回,她死在自己的婆婆手裏。人活兩世,卻都所嫁非人。嗬,當真她還是得孤身一人的好!


    隻是不知曉孟時騫見到自己的屍身,該是如何情狀?是否會為她落一落淚呢?大抵也會的吧。畢竟,他也是一個心軟之人。她雖和他夫妻緣短,可畢竟還是花好月圓一場。


    如今,花落盡了,月殘缺了。她獨一縷香魂,也算是超脫了塵世所有苦楚。


    她隻是不放心寶兒。他又該過上沒有娘親的生活了。還有雪球兒,它失去她的庇佑,大抵又會跑回山林裏遭遇危險的吧。還有紫鳶,還有哥哥,還有母親。


    這些人該是如何呢?沒了她,他們該如何過活?


    榮瑾閉上眼,輕聲道:“我猶記得初為新婦那一日,母親手執樟葉沾水撒在我身上,以求得開枝散葉,綿延子孫。我無福,不能為家裏帶來子嗣。隻期望自我之後,有人能為孟家開枝散葉才是。”


    白綾放上了懸梁木,榮瑾搬了椅子,將白綾打了結,緩緩將頭攤入白綾之中,閉上眼,腦海中一時閃過人影萬千,卻獨獨留下孟時騫那一張皺眉的麵容。


    啊,她大抵是歡喜上他了。隻是,當真可惜。她沒能再有機會說與他聽了。


    耳邊傳來呼喊聲,她緩緩閉上眼,心想:許是他來了,許是他沒有來。但到底如何也是救不了她了!


    凳子被一腳踢開。她掙紮了幾下,缺氧的痛苦,讓她涕淚至流,她掙紮了幾下,終還是陷入一片灰暗之中。


    孟時騫呼喊道:“不,不能。母親,榮瑾無錯。榮瑾她真的無錯。”


    門口的幾個護院和老婆子死死的攔著他,孟時騫登時將手中所持的劍,架在那些人的身上。


    那些個老婆子都抱頭逃命一般的往屋裏跑了。


    長劍出鞘,電光火石間,他依然將幾個護院給擊退了。他伸手一擲,梁上白綾,應聲而斷。榮瑾的身子便被他穩穩接住。


    他探了探她的鼻息,還好,還有氣。他總算沒有來晚了!


    老太太冷眼瞧了這一出,卻不置一詞。孟時騫抱著榮瑾,起身道:“母親,她入門之時乃是處子之身。為何您就是不相信她?”


    此時容媽媽上前忙是攔住了早已是怒火中燒的孟時騫道:“二爺。這二奶奶入門那晚,沒有血帕子。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兒啊。老太太能瞞了那麽久,也不就是為了二奶奶麽?老太太這份苦心,您可要諒解呀!”


    “那為何今日偏要隻她於死地。若不是我帶著我的貼身侍衛,強行闖院子。恐怕榮瑾此刻早已成了一具屍體了!”孟時騫狠狠道。


    老太太抬眼,慢慢道:“你就是今日救下了她。她來日還是得死!且死得更慘!命婦不貞,處以幽閉,且還得沉塘。你以為她就能逃得過去麽?”


    ”怎麽會!她與那人雖則有情,也是發乎情止乎禮,且入門之後,便再無往來了。”孟時騫困惑道。


    “江南那裏有人說要狀告韓家,說韓家因其子與韓家九小姐私通,謀害其子。你以為在這種時候,此事一出,該是有多大的風波。如今,薛家越發的坐大,可與沈氏一族爭鋒。我姬氏一族已然是窮途末路,周家乃是後起之秀。若是在此時還不能規避鋒芒,保全自家,就將要走我姬氏一族的老路了!”老太太一番分析,頭頭是道,到讓孟時騫兩麵為難了。


    一麵是家族利益,一麵是夫妻情誼。倘若孟家因此毀在他的手上,他死後真是無顏再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但倘若,榮瑾就要為此事付出性命,他這後半生便再無歡愉可言!


    老太太似是瞧出了他的為難,緩了語氣道:“我知曉你心腸軟,才不讓你進來。我一個老人家了,什麽造孽的事兒,還都是由我來的好。你隻消出去,候著便是了。”


    孟時騫一聽,忙抱起榮瑾,離了老太太道:“不,不能。我不能讓瑾哥兒死!我必有辦法能讓她活下來!”


    “就算她活下來!韓家也沒落了,你以為她還能在這個院子裏活得下去麽?”老太太厲聲道,一雙手氣得直發顫。她親手教養的孩子,這麽些年,從來對她言聽計從。現如今,她好話說盡了,他卻還不肯隨了她的意思!


    “我隻要她活著便是了!”孟時騫堅定道,說罷,大步便往外走。


    老太太氣得跌坐在椅子上。芳草連忙扶住老太太的身子道:“夫人,您可不能氣壞了身子啊。二爺也隻是一時衝動,他日後定會知曉您的好的。”


    芳草是關懷著老太太的身子。何媽媽卻擔憂的望著漸行漸遠的孟時騫道:“老太太,您瞧著。這是攔還是不攔?”


    “由得他去!他今日抱著她出門,來日她還是得死!他以為他能翻雲覆雨麽?這是天意,天要她死的,跟寶月一個樣!”老太太拍著桌案,歇斯底裏的怒吼道。


    孟時騫在外邊聽見了,卻隻是頓了頓腳步,並未回頭。


    冰淩打在他的身上,他渾然不覺,隻是將身上披風緊了緊,將懷裏的人護得更加嚴實。他便不信了,他的妻,他還能護不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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