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了生辰,江蒲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之前因著養病,老太太才免了她晨昏定省的禮數,如今連過生辰的神氣都有了,最基本的禮數自然是要守的。


    好在因為天氣寒冷,老太太起得也不早,隻需在辰末也就是九點以前,趕到正房大院就行了。可是江蒲上頭頂著兩層婆母,在去正房之前,得先趕到劉夫人院中,雖然並不用她做甚麽,卻一定要隨劉夫人前往正院才行。


    所以,她每天最晚辰初,也就是七點過幾分就得起床了。這大冬天的,七點啊,自己也就是高三那年,才那麽拚命過啊。


    可如今,自己要熬到甚麽時候才出頭啊!


    因為睡眠問題,江蒲每天都頂著張哀怨的臉,默默地坐在老太君正房的角落裏當擺設。


    然而,擺設也不是她想當就能當的。


    “大嫂子,怎麽悶悶不樂的呀。”江蒲縮在角落裏正想眯一會,王篆香偏不肯放過她:“這些日子,大哥哥可不都在你屋裏歇著麽,你還有甚麽不稱心的。”


    徐漸清破天荒地在她屋裏連宿了十多宿,闔府上下早就傳遍了。


    江蒲抖了抖眼角,這十多天她可是攢了一肚子的鬱忿,那徐漸清也不知道是發甚麽神經,放著兩個大美人不要,天天來禍害她。


    羅美人的酸怨之氣都要把她熏暈了過去,她真想說,他們隻是單純的睡覺,甚麽事也沒做啊!


    江蒲為了不被羅美人的醋意熏著,借口她的身子不便,已經免了她的日常請安。可是,擋不住人家過來串串門,聊聊天啊!


    大清早的跑來給人當擺設,她都不計較了,可是王篆香還揀她痛腳狠踩,江蒲在心底攥了攥拳頭,姐姐不忍了!


    “弟妹這個當家人,真真兒是操心,連大伯晚上歇哪個房裏都知道。”


    隻是她對老太太頗有些忌憚,唯恐挨她長篇大論的教訓,所以聲音並不大。(.)就算如此,坐在旁邊同樣當擺設的徐漸敏,還是聽清楚了,抬了手擋著嘴偷笑。


    王篆香何等眼尖,怎麽會漏掉小姑子眸中的笑意。這位大姑娘雖不受寵,可人家卻是正兒巴緊嫡出的姑娘,再則說了,小姑子當得半個長輩。


    在長輩麵前,尤其是劉夫人也在坐,王篆香也隻有忍著氣,黑了張俏臉,忿忿地甩著錦帕,轉身要走。


    “二嫂子,且慢。”不想,徐漸敏忽地叫住她,問道:“我聽說二哥哥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王篆香聞言一愕,徐漸敏在園子裏有單獨的小跨院,離他們算是遠的。且徐漸明又在監造衙門當差,早出晚歸的,除了逢年過節,兄妹倆能說上幾句話,平時連麵都難得一見的,實在談不上甚麽情份。


    王篆香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就關心了,不過她既然開口問了,王篆香也隻得滿臉堆笑,客套道:“多謝姑娘記掛著咱們,倒也沒甚麽要緊的。就是前些日子衙門裏事多,偏又碰上落雪天,他有幾日回來晚了受了些風,便有些傷風了,吃兩副藥養兩日也就好了。”


    “是麽……”徐漸敏微微一笑,朝老太太那邊瞅了瞅,起身走到王篆香身邊,俯在她耳邊低語。


    江蒲表麵上裝得清雅,可實際上她就是個八卦愛好者,她那對耳朵無時無刻不在捕捉八卦消息。她之所以選擇律師這個職業,收入高固然是個原因,更主要的是她看到了潛伏其間,無所不在的八卦啊!


    所以,辦公之餘在茶水間聽聽八卦,是她最喜歡放鬆方式。


    可是徐府規矩森嚴,下人們一見著主子,個個都肅手恭立。再加上桑珠又是個謹慎沉穩的性子,是絕不會到她麵前學舌說是非的。


    因此,江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八卦了,她的那顆八卦之心悲泣了好久。


    這會姑嫂倆當著江蒲的麵,肆無忌憚的咬耳朵,可把她心底的好奇全勾了出來。然而憑她怎麽伸長了耳朵,也隻聽見幾句零碎的話語。


    “三弟是老太太的心頭肉,要叫老太太知道了……”


    “……難不成還要二嫂子替他們擔著不是。”


    江蒲正為聽不清而發急,她們姑嫂已結束了談話。王篆香稍緩了鐵青臉色,握住徐漸敏的手,甚是感激地道:“好妹子多謝你了。你是知道你二哥哥的身子的,他一病了我急忙昏了頭,我們又住得遠了些,園子裏的事難免疏忽了。你放心,我決不能叫你受了奴才的氣!”


    “這可又要勞煩二嫂子了。”徐漸敏不愧是劉氏的親生的女兒,圓乎乎的五官都隨了劉氏,一笑起來就露出兩個淺淺的梨窩,好不甜美。可江蒲卻在她彎彎的新月眉上,看到了一抹得逞的陰譎。


    江蒲心頭一凜,收回了好奇的眼神。原以為這個默不做聲,和自己一起當擺設的大姑娘是個軟懦的。現在看來,還是自己天真了,這深宅大院裏,誰不是人精呢!


    江蒲扯了扯嘴角,失了探聽八卦的心情。也沒興致再陪她們虛應下去,隨便尋了個借口,便帶著桑珠回去了。


    午飯過後,江蒲不免有些困倦。可是冬日晝短不好歇午,況且她也怕羅美人過來串門,於是便袖了看了一半的書,帶了桑珠往園子裏散困去了。


    主仆二人走石徑上,桑珠見她總打哈欠,蔫蔫地打不起精神來,便起了個主意:“咱們往流桐院,看梅官她們學曲子去吧。”


    桑珠固然是關心,可這個主意實在不怎麽樣。


    江蒲抹去因哈欠而擠出來的淚水,“還去呢,你沒見管事的常嬤嬤臉都黑了麽!”


    其實也難怪人家臉黑,江蒲雖不受長輩待見,可也是個主子。往流桐院一坐,總要奉上茶點。但是各院子都有自己的份例,自己總去白吃白喝,人家怎麽不黑臉。


    最主要的是,自己這個主子,討好了也是白討好,半點用也沒有的。


    桑珠也明白裏邊的道理,“她們無非舍不得茶點,咱們給錢就是了。”


    “與其給他們錢,倒不如給廚娘,還能做兩樣好吃的呢!”江蒲的困倦來得快去得也快,和桑珠說了兩句話,人便精神了。


    遠遠的見前頭湖邊有座小小的亭榭,位置也僻靜,陽光又好,正是看書歇息的好地方。然當她和桑珠沿著柳堤走近了,才透過亭榭四麵大開的窗看到,裏頭有幾個身著布襖的粗使婆子,圍坐在一起抹骨牌。


    不等江蒲惋惜,桑珠已道:“那邊翠秀峰上的翼然亭,也是極清靜的,日頭也不好,且又在半山腰上,臨著湖邊觀景也是好的。”


    江蒲歎息著才要轉身,忽地眼睛一亮,露出惡做劇的壞笑:“咱們且先去嚇一嚇她們。”話未說了,她人已往亭榭走去,桑珠勸阻不及,隻得跟了上去。


    那幾個仆婦正玩得高興,見江蒲突然走進來,把她們嚇了好大一跳,忙丟了牌站起來,又手忙腳亂的把桌子上的銅錢抓起來。當值的時候偷閑賭錢,認真起來,她們少不得要挨板子。


    江蒲無視她們的恐慌,眼睛直往旁邊的小幾子瞟去,上邊滿滿一大盤鹵鴨架。多久沒啃過這個東西了,真是令人懷念啊!


    “大奶奶,咱們不過是偶爾玩一回……”婆子們心慌意亂的解釋,心裏卻直罵娘,都已經躲到這個角落裏來了,怎麽還能撞上人呢。


    偏偏還撞上這個嘴上沒把門的凶婆娘,真要叫她四處嚷嚷開了,往後想要再偷閑就不容易了。


    “你們還有多餘的盤子麽?”江蒲咽了一大口唾沫問道。


    “啊?”仆婦們滿目愕然,不知道她甚麽意思。


    江蒲笑指著那一大盤鹵味:“我看那鴨架鹵得很不錯,想跟你們討一些。”


    這些三等仆婦都是當差當老了的,聽江蒲一字都不提堵錢的事,心下大石都落了下來,趕緊取了個白釉葵口盤,給她裝了滿滿一盤子鴨架,“我們是看這架子丟了可惜,才鹵起來啃著下酒。沒想到奶奶這麽尊貴的人也喜歡呢。”


    她們這話一則討好,二麽也算是解釋鴨架的由來。


    看著她們小心翼翼的神情,江蒲舒服了,叫你們搶我的地方!臉上依舊是溫和的淺笑,指著炭爐上的酒壺:“那是米酒麽,聞著怪香甜的。”


    不用江蒲再多說甚麽,那些仆婦立時就倒了小杯,奉上前:“這是我自己用陳米釀的,奶奶嚐嚐看還可喝麽。”


    江蒲就著仆婦的手嚐了一小口,“我吃著很好,比府裏的桂花釀還醇一些。”


    仆婦聽了都笑了起來,“奶奶那是吃慣了好的,才覺著這個有滋味。”


    江蒲也笑道:“嬤嬤們恕我臉皮厚了,這個能不能也給我一壺啊?”


    “奶奶肯賞臉是我們的福氣,再這麽說我們怎麽當得起!”隻要能混過賭錢玩牌的事,這點吃食了算得甚麽。所以,仆婦們邊說話邊將鴨架和米酒都裝進個小食盒裏,交給桑珠提著。


    江蒲謝過了道:“盤子我就偷懶不送過來了,晚上你們上我院子裏拿去,順帶著取酒錢。”


    仆婦皆道不敢,恭恭敬敬地送了她主仆二人出門。


    江蒲忽地又站住了腳,回身向她們笑道:“你們玩是玩,可也該留心才是,叫人撞見了可不是玩的。”


    早上那會,她雖沒聽見徐漸敏和王篆香說甚麽。可聽她們的口氣,以及王篆香鐵青的臉色,江蒲估摸著這幾日,王篆香定會下狠手整治整治。這些個三等仆婦真要撞在王篆香的氣頭上,絕沒有好果子吃的。


    自己吃了人家酒食,順口提醒一句,聽不聽得就在她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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