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時近中秋,秋老虎卻還散發著餘威。


    傍晚的時候,采萍使喚著小丫頭往院子裏潑整整兩桶井水,才覺著熱氣散了些。她拿了把蒲扇在廊下乘涼,看小丫頭們給雀兒洗、嬉鬧。


    院子裏正鬧著,外邊突地傳來道笑聲,“采萍在家麽?”


    “誰呀?”采萍站起身看了過去,卻是李太君院裏的一個大丫頭,名喚汀蘭。


    她二人都是在李太君院中大的,李太君心疼孫兒,又見采萍沉穩仔細。所以徐漸止從主院搬出來時,李太君特地把人撥給他使。


    因此,采萍見了汀蘭,連忙上前牽了她的手,在廊凳上坐了,一臉笑意,“這會你不在流月舫服侍,跑這裏來做甚麽?”


    流月舫靠著湖邊,又有一棵大槐樹遮蔭,再加上湖麵上荷香淡淡,涼風習習,著實是個乘涼的好地方。自入伏天,李太君便時常在那裏歇午,有時候晌午飯和晚飯都在那裏用。


    尤其是如今時近中秋,荷花漸都謝了,稀稀疏疏的荷葉,映著湖中的明月,是李太君最喜歡的景致。所以總時不時在那裏擺個小宴。


    譬如今朝,徐漸止剛從學裏回來,就被喚了過去。


    汀蘭一把奪過采萍手上的蒲扇,一邊扇一邊橫眼道,“還不是你家那位爺。說前些日子得了好些個庵波羅果,放到這會正是吃的時候,老太太聽了高興,便著我來取呢。”


    采萍笑著吩咐小丫頭到屋裏取來,一麵向汀蘭道:“你是不知道,他剛得了那些果子,就巴巴的要給老太太送去。那東西在旁人看來是新奇難得,可咱們家哪一年不吃個三五回呢。所以,我就勸他說,這些果子都還青著,雖能放著也能聞香味。可老太太屋裏素來是擺佛手或益母果的,你這會正兒巴緊的送了去,老太太是擺還是不擺。[]倒不如等擱軟了再送去,一樣也是孝心。他聽了這話才罷了。”


    汀蘭聽了格格直笑,“難怪老太太心疼他,三位爺裏也就是孝心誠……”


    不等她說完,采萍就伸了手去捂她的嘴,左右瞧了瞧,壓低了聲音斥道,“別仗著老太太慣你,說起話來就沒輕沒重,那一位甚麽樣的結果,你沒瞧見麽!”


    二人早年都是跟在羅綺身邊的,因此提起她,臉色不免都凝重了起來,汀蘭勉強笑了笑,道:“我何嚐不知道要小心,這不是對著你麽。”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就衝裏邊問道:“那果子取到天邊去了麽?”


    她一句話才問完,小丫頭就跑出來道,“姐姐是不是把果子收起來了,我在屋裏找了一圈,都沒見呢!”


    小丫頭那麽一問,采萍的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我晌午的時候還見著呢。就在裏間的小方幾上,用水晶盤裝著。”她邊說,邊就快步進了屋子。


    然而,小方幾上空空如也,連水晶盤都不知去向了。


    采萍、汀蘭麵麵相覷,小丫頭們的臉色更是難看。本來丟幾個果子也不是甚麽大事,可偏偏主子要的時候丟了,這事就可大可小了。汀蘭不由得替采萍擔憂道:“這可怎麽辦呢,老太太還等著呢。”有個小丫頭怯怯地道:“姐姐歇午的時候,方嬤嬤好像進來過……”“你胡說甚麽!”采萍厲聲喝斷,然而誰拿了果子,她心已有了底。畢竟,方嬤嬤的這個習慣,已不是一日兩日了。三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己難道還去跟她認真不成。她可不僅是三爺的奶娘,還是太太的陪房!隻是這回她怎麽就趕得這麽好呢!采萍心裏一歎,自己總不能拿這話去回老太太。[]最要命的是,那庵波羅果不比別的,還能說是自己失手跌壞扔了。


    汀蘭見她不說話,不由急了,“你倒是趕緊拿個主意啊,不然讓老太太等久了,越發不高興了。”


    采萍歎了聲道:“還能怎麽辦,這會也變不出來了,隻好去照直回三爺和老太太了。”


    流月舫上雪紗低垂,河風微涼。李太君歪在竹榻上聽曲。劉氏剝了個荔枝,問王篆香道:“弄影差不多要生了吧?”


    “請了大夫來看過了,說就在這幾日了。”王篆香聲音平平地回道,就像在說別人家的事一般。


    劉氏微蹙了眉頭,“怎麽就趕得這麽巧。”說著,掉頭吩咐江蒲道:“你這幾日多幫著她一些,今年可是老太太六十整壽,斷不好出甚麽差錯的。”


    每年的八月十五,徐府都要忙亂一陣,誰讓老太君是八月十六的生辰呢!


    “媳婦省的。”江蒲微笑著應下,又朝王篆香看去,“我從來沒管過事,可就聽弟妹吩咐了。”


    王篆香也笑著道:“我正想找大嫂子幫襯呢,既然太太開了口,明朝我就把甚麽長明燈的燈油賬、放粥的米糧、派長壽包的麵粉,一股惱都丟給大嫂子了,這幾日為著這幾筆賬,鬧得我腦袋都疼了。”


    聽二媳婦應得爽快,劉氏眉間的微蹙一閃而過。


    江蒲微笑依舊,“弟妹這是為難我呢,一上來就丟了幾筆爛賬給我。”


    送去留雲庵的長明燈油,還算容易,隻要對清楚數目就行。


    然而施粥派包,全城那麽多百姓,得準備多少米麵啊。再則廚房裏又不是隻做這兩樣,還得管著府裏的酒席。再就是在外邊,也得差家仆看著,倘或出一點亂子,嘖嘖……


    這幾件事,王篆香年年都是辦得穩穩當當,自己辦得好沒甚麽稀奇。然但凡有一點子差錯,可不就落在別人眼裏了。


    她可真是給自己挑了個好差事啊!王篆香萬沒想到江蒲會接這樣一句話,一時間便愣在了那裏,不知說甚麽好。恰好見汀蘭空了雙手走了回來,眉梢微微一挑,與李氏換了個眼神,高聲笑問道:“喲,這是怎麽了?”


    她這麽一問,把李太君的眸光引了過去,采萍站上前垂首回道:“那一盤子庵波羅果,連盤子一起不知是被誰拿了去。”


    “你說甚麽!”徐漸止聞言蹭地就站了起來,繃著臉問采萍,“你是怎麽辦的事,我再三說了是要給老太太的,你一整天在家做甚麽呢,連幾個果子都守不住。”徐漸止隻當是小丫頭嘴饞給吃了,因此不住地訓采萍,覺得是她沒能把那底下那些丫頭給管教好。


    汀蘭能說甚麽,隻能低垂著頭默不做聲。


    李太君見小孫子臉色都青了,忙拉著他坐下勸道:“好了,好了。不過是兩個果子,值得你動這麽大的氣!”


    王篆香又問,“你說盤子,是甚麽盤子?”聽見她這麽問,江蒲不由得納悶,甚麽盤子能比芒果還精貴?


    “是一個大水晶盤。”汀蘭照實回道。


    聽到這裏李太君的麵色可不大好看了。果子沒了,還能說是小丫頭嘴饞,這東西不見了,豈不就是孫子屋裏進了賊!


    江蒲看著李太君倏爾而變的神色,嘴角咧了一笑,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芒果這玩意,在這裏算是個極稀罕貴重的東西,若不是徐家管著海運,也難吃得到。


    適才王篆香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芒果上帶,江蒲就覺著有些不對頭。然後,徐漸止說自己屋裏有,當時王篆香麵上的笑,江蒲看著就不尋常。


    雖說她是小戶人有出身,可在徐府做了幾年的二奶奶,這點東西她還稀罕麽!


    到這會采萍又說果子不見了,甚至還帶著個水晶盤。江蒲若再看不出問題來,她就算是瞎了。可是王篆香她到底要做甚麽,江蒲一時倒是猜不出來。


    就憑幾個果子,一個盤子能挑起甚麽事來呢!


    江蒲還自己猜測著,王篆香已湊近李太君身邊,神色慎重地道:“雖說幾個果子,一個水晶盤都是不打緊的。可這事若馬馬虎虎的過去了,那起眼孔淺的,見咱們這回不理會,將來一個個都順手牽羊起來,三弟住得又遠……”她話說到這裏,便拿眼睛去瞅李太君。


    見李太君果然漸漸冷了臉色,便繼續說道:“老太太可還記得,上回在三弟屋裏翻出了甚麽來。這回又丟了個水晶盤,那算是咱們今朝碰著了,那沒碰著的呢?”


    王篆香的一翻話可是提醒李太君,她登時冷聲道:“倒是我大意了,這事確實不能就這麽過去了……”李太君還待再說,劉氏橫插著搶斷道:“可老二媳婦的事也太多,隻怕她忙不過來。”


    李太君想了想,指了江蒲道:“那就讓素素辦吧。”


    連日來江蒲刻意奉迎,雖不敢說就招李太君喜歡了,可同之前相比,李太君對她那還是有很大的改觀的。


    這會她聽得李太君指派了自己,連忙擺起一副推脫的樣子,“這怎麽能成呢,我幫著理理賬還行。府裏的事,說句不怕大家笑話的話,我人都還認不齊全呢。”


    李太君冷著臉道:“照著規矩辦就是了,要認得人做甚麽,不認得才好呢。”


    “既然老太太這麽說,孫媳婦應下就是了。”


    ps,益母果就是檸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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