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場酒宴過後,甄家母女與劉氏登時就熟絡了起來。隻是因著徐家邀約不斷,才來往的稍稍少些。至於各府的邀請江蒲基本都去了,就是她嫌煩了,也還有劉氏她們。


    劉家起先還矜持著,畢竟老太君生辰那天,他們後頭做得不大好看。看徐家還是比較謙遜的,才下了貼子去請。


    偏偏這日是薑家和趙元胤動身的日子,江蒲夫妻倆自是選擇去送行的。劉家諸人沒見著他們,是恨在心頭,惱在麵上。鄭氏當著小姑子的麵,狠狠地數落了一通。


    劉氏隻管陪著笑,不輕不重地再三解釋,“連山他們要回漠北去了,夫妻倆總要去送一送。”


    她這麽一說,鄭氏連帶著把薑家也怨怪上了,“不提他們也罷。梗小子不在了,他們哪裏還把咱們看在眼裏。在京裏這麽些日子,竟是一回都沒來過。是啊,如今人家定遠候了,哪裏是咱們能比得上的!”


    劉氏隻是微微笑著,也不多說甚麽。


    京城北郊的十裏長亭外,停著一隊車馬。守在門口的家將仆人,個個都是氣度沉凝,殺氣隱藏,一望便知是百戰餘生的勇士。


    “啊嚏!”


    江蒲剛舉了杯要敬酒,薑夫人突然連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嫂子,你看不上我,也不用裝成這樣吧!”這一路上,江蒲都在搞笑作怪,惟恐挑起了離愁別緒。她寧可不著調的傻樂著,也不想淚眼汪汪地送別。


    這一別何時再見,就說不準了。薑夫人也想高高興興地吃一頓送別酒。


    “說我看不上你!陛下給我評評理,我在京裏這麽些日子,她來瞧過我幾回?日日隻顧著到處吃酒做耍。”


    皇帝擺手笑道:“可別把朕扯進來,就她那張不饒人的嘴。朕可得罪不起!”


    柳三娘也捂嘴笑道:“陛下說起來,我倒想起那晚在花舫上的事。她一個人把那些個書生相公駁得麵紅耳赤,偏又開不了口,倒真有些女學士的風範。”


    徐漸清眸光一斜,“你甚麽時候又跑出去玩了?還上了花舫!”


    “我……”江蒲鬱悶地橫了柳三娘一眼,若不是兩人之間隔著好幾個人。她真恨不能一腳踹過去。這孩子也太不厚道了,竟然當著徐漸清的麵,把自己夜遊畫舫的事給抖了出來。


    “是梅官總鬧著要出門去看京裏的夜市,我被她鬧得沒辦法,才不得已出了門。”江蒲急亂地找了個擋箭牌。可憐梅官站在一邊,無辜中槍。端著一臉茫然的樣子。若得眾人盡皆掩嘴而笑。


    皇帝更是連咳了好幾下才止了笑意,“沒想到朕封的這個夫人,竟還是這般孩子氣的。”


    趙元胤是千萬般不舍得離開,可事到如今卻已由不得他了。所以自打開席他就自己一個人灌悶酒,這會喝得已有些微醺了。桃花眸越發是迷離媚惑。


    “這算甚麽呀!那年在金陵,我還記得是花朝節。咱們一行人上留雲庵玩去。她給所有人都雇了軟轎,惟獨就讓我自己上山,你也真做得出來呀!”


    “你還好意思說。”江蒲不甘示弱地回駁,“你怎麽不說原故啊,再沒有你得罪刻薄了我,我還要替你雇轎子的道理。”


    趙元胤梗著脖子,毫不相讓地道:“要不人怎麽說。小人與女子難養,我最多不過是句無心的話,你何至於就玩針對呢!”


    “我針對你!”江蒲睜大了眼睛,拉了柳三娘,“三娘。你說他說的那話可氣不氣人的。”


    “這麽久以前的事,我可不記得了。”柳三娘見慣了他們拌嘴。可不想被牽扯進去。


    皇帝饒有興致地看兩人拌嘴,又悄聲向徐漸清道:“沒想到元胤還有這般孩子氣的地方。”語氣間,頗具深意。


    徐漸清聞言,不由轉頭看去。皇帝的龍顏微微笑著,眸中有些欲說又止的意味。


    “如今他兩個算好些了,往前吵得更厲害。知道的人說他們交情好,不知道還當是兄妹倆吵嘴呢!”徐漸清把“兄妹”二字咬得極重,在座諸人皆聽得分明。


    趙元胤身子微微一僵,停了爭吵,一仰脖子,又是一杯酒下肚。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徐漸清看在眼裏,嘴上不說罷了。


    而自己也的確是著緊他這個朋友。他之所以答應跟著去漠北,一則是為了薑家,二來也是想給自己找一個離開的理由。


    “兄妹,哪個像他這樣做哥哥的,一點都不讓人的!”江蒲撇著嘴輕嗤了聲,靠向薑夫人撒嬌道:“嫂子,你說是吧!”


    薑夫人有時候真看不懂這個小姑子,旁的事上明明精明的很,怎麽在這件事上就糊塗至此呢。


    打心底裏說,她是更鍾意趙元胤的。至少他身上沒背負著一個家族。能自由自在的,素素性子本就喜歡海闊天空,跟了他天南地北的逍遙,是何等的自在。


    若今日徐漸清待素素不好,那麽自己拚了命也要為她掙來自由身。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們夫妻情深,再容不下旁人的。


    也不知這趙元胤是哪裏不對,怎麽就看上了不該看上的人了!


    薑夫人心下悵歎著,嘴裏咽了個蝦球丸子,借著打趣江蒲敲打趙元胤道:“趙兄弟你去了漠北就知道了,薑家大姑娘是出了名的霸道,莫說咱們了,就是營裏的兄弟,她說聲惱動手就打人,還許人還手的!說到底都是咱們還是咱們的不是,打小兒起她喜歡甚麽,咱們都寵著依著……”


    “嫂子!”江蒲不依了,“今朝這頓是餞行,又不是專門數落我。”說到這裏,她眸子一亮,指著趙元胤道:“當日在這宮裏,咱們和聖上可是給你餞過行了……”


    “你的意思是……”趙元胤放了筷子,抬眸看向江蒲,冷冷地打斷。“讓我走開?”


    “……”江蒲本想說甚麽,卻被他眸中的悲傷給嚇到了。自己和他不是素來就這樣調侃玩笑的麽,他怎麽好好的就這個樣子了。


    趙元胤故意和江蒲拌嘴,無非是想給自己留些回憶。卻被徐漸清一句“兄妹”戳中了痛處。而薑夫人的話裏話外更是透著江蒲心上的人是徐漸清,讓自己死心!


    他心裏的苦澀本就快要決堤了,江蒲無心的一句趕人的話,雖明知是玩笑,他還是忍不住露了真情。隻是話一說完,他便即後悔,低了頭隻是灌酒。


    江蒲這會算是看出些端倪來了。湊到徐漸清耳邊低聲問道:“元胤是不是有甚麽不順心的事呀?”


    她聲音再小,可在坐的幾人。皆是身懷武藝的,自是聽得分明。趙元胤拿杯子的手,苦笑著頓了一頓!


    徐漸清向趙元胤看了一眼,笑道:“野馬上了籠頭,自然是不痛快的。”


    江蒲聽罷恍然。趙元胤灑脫的性子,她也是看在眼裏的。如今被綁去漠北做甚麽副將,心裏苦悶也是能理解的麽!想到這裏,她不由又向皇帝投去一抹忿忿的眸光!


    都怪他,要不是他,自己好歹也還有個玩伴。


    而趙元胤聽了徐漸清的話,隻有苦笑的份,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他的悲傷。皇帝看在眼裏,心下不忍,起身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趁早起身的好的。”


    聽皇帝開了口,江蒲拉著嫂子。滿心的不舍,瞬時間就紅了眼眶。她不想哭。因此眼淚隻在眸中打轉。


    “嫂子,你千萬保重。”


    薑夫人心下雖也不舍,倒還沒有落淚,拉著江蒲的手,微微笑道:“你也是。家裏誰敢給你氣受,就給我寫信,看我拿大刀砍他!”


    江蒲被逗得笑了起來,忍在眼眶中的熱淚滾滾而下,“是了有嫂子靠著,誰還敢欺負我!”


    薑夫人輕輕拭去江蒲笑容上淚珠,把她的手交到徐漸清掌中,“素素我就拖給你了,千萬替我照顧好她。”


    “嫂子放心。”徐漸清緊緊握住妻子的手,看著她柔情篤定,“我雖不敢說不讓素素受委屈,可我定是拚盡全力護著她和孩子。”


    徐漸清的實話,讓薑夫人放了心。他背負著一個家族,素素的委屈是受定了,可隻他心裏有素素,那些委屈就都能忍過來。


    就如自己一般,嫁給了薑梗,忍了多少不能忍的事。


    在失去丈夫和長子的時候,她多麽想不管不顧地,帶著一雙兒女殺回漠北,扯起反旗,讓整個天下來承受她的憤怒與悲傷。用那個疑心病重帝王的人頭來祭她生命中至愛的兩個男人。


    可是她不能。薑家數代忠良,還有丈夫的威名,不能毀在她的手上。她隻能狠心留下幼子弱女為質,帶著軍隊殺奔漠北,替夫、子報仇,替帝王守江山。


    如今想來,這一切都跟場噩夢似的!


    “嫂子,你不用擔心我,我答應你不論怎麽樣,我都會好好的。”江蒲不知她想起來丈夫和兒子,隻是看著她赤紅的眸子眼淚就撲籟籟地往下掉。


    皇帝看著她姑嫂依依惜別的樣子,心下頗有所感,自己生於帝王之家,兄弟姐妹不少,可卻多是你死我活的死敵。這樣的濃濃親情,也隻能在趙元胤身上感覺到一些了。


    “夫人放心戍邊,朕自會照管她的。”說完,又向趙元胤道:“你好好幫襯著夫人,等你出息了,朕給你說一門好親事。絕不比靜之的差。”


    趙元胤苦笑著拱手謝道:“那臣,就先謝過陛下了。”


    那邊廂江蒲已把滿臉是淚的連山送上了車,薑夫人並一眾家將也都翻身上馬。


    趙元胤最後看了江蒲一眼,策馬隨大隊而去。


    江蒲目送著眾人去遠,再忍不住眼淚,哭倒是丈夫懷中。


    皇帝眺目遠送,淡淡地道:“不用那麽難過,他們總有回來的日子的。”


    徐漸清納悶的眸光還不及瞅過去,身後傳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眾人回頭看去,一個身著綠袍的內侍,滾下馬來,手腳並用的爬到皇帝腳邊,哭著稟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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