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篆香一麵說,一麵就進了屋。


    江蒲連忙起身接了,讓坐,又叫梅官奉了茶,正斟酌著如何開口,王篆香忽地問道:“是不是二爺出甚麽事了?”


    她問得直接,江蒲越發不知如何開口了。王篆香待徐漸明的情義,是有目共睹的,雖然自打舊年那件事後,王篆香對他有些個心灰意冷,可到底是結發夫妻。


    “大嫂子有話不妨直說,我沒甚麽受不住的。”王篆香斜扯著嘴角微微發笑。到了這般境地,自己已是甚麽都不求,都不指望了。


    江蒲瞅了眼桑珠,字斟句酌地道:“適才,賀大哥來報,滇蜀傳了消息來,二爺因水土不服,再加上長途跋涉,從舊年冬病起……”說到這裏,江蒲瞥了眼王篆香,見她隻是微微而笑,飛快地道出下句,“於上月身故了!”


    聽到這裏,王篆香嗤了聲笑了出來,眼淚順著臉頰落下。


    江蒲待要開導幾句,卻不知說甚麽好。她們夫妻的愛恨怨懟,豈是旁人能體會的。


    “那,”王篆香抹去臉上的淚跡,麵色如常地問江蒲:“大嫂子打算怎麽辦?這會陛下、王爺都在,可不好回呢。”


    江蒲怔了會,才找回了神思,“不然你先帶了兩個姑娘回府去,到底是大喪,總要換了孝服。就是府裏也要掛幔設靈堂,這會我脫不開身,隻好勞動你了。”


    “應該的。”王篆香站起身。眉眼間已看不出甚麽悲傷了。


    江蒲送了她出門,又囑咐塗婆子跟著一起。然後自己才往偏廳去。


    徐孜需父子倆。陪著明泰帝與恒王,坐在主席上。劉文遠與和徐漸止打橫坐陪在末座。


    “老皇叔啊。這個年輕後生朕看著眼熟的很,又是你哪位小友?”明泰帝斜眼打量著劉文遠,嘴角微微而笑。


    “臣,劉文遠,樞密院承旨。”劉文遠起身回道。


    明泰帝恍然道:“原來是你,上回在老皇叔的別莊見過。怪道這麽眼熟呢。”


    “陛下是貴人事忙,想是不記得了。上回老臣遞的那個奏折也是文遠擬的。老臣是不懂甚麽政事的,難得與小劉大人性情相投,也算是個忘年交了。”


    徐漸清聽著微頭不由微微蹙起。他實在想不明白,劉文遠為甚麽非要巴著恒王,以他的聰明,難道還嗅不出其間的危險麽?


    “是麽!”明泰帝亮了眼眸,又把劉文遠一通打量,讚道:“皇叔看上眼的人可不多,且又是這般看重。劉卿家定是有大才的。”


    劉文遠出席跪道,“承蒙老王爺錯愛,臣已愧不敢當。陛下如此盛讚,臣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女眷皆坐在紗櫥裏。中間以六折紫檀紗繡屏風相隔。因皇帝在坐,席上並不熱鬧,因此外邊的話,隱約傳進幾句。徐漸敏坐在主位上,隔著紗屏,見有道人影跪了下來。


    盡管看不分明,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心登時提了起來,又不好著人去問,正犯著愁。恰見江蒲走了進來。


    她笑著起身相迎,“大嫂子這性子就是不改。今朝你正宗是主人家,又跑去躲懶。沒的說,先罰三杯!”說話間,她眸角餘光,就往屏風與紗櫥的雕花門框間那道四指寬的縫瞥去。


    “劉卿這是做甚麽。朕今朝是出來躲懶的,你們這麽拘束著,是要趕朕走麽?”皇帝故意沉了龍顏,眾人忙都笑道:“難得陛下有這個雅興,臣等求得求不來呢!”一麵說著,一就叫劉文遠起身。


    紗櫥裏邊,徐漸敏叫人倒了三大海酒。江蒲呆怔地看著三碗琥珀似的葡萄酒,拉著徐漸敏求饒道:“我的娘娘喂,饒我過我這一回吧。這三大海下去,我醉也醉死了!”


    雖徐府喝的都是甜蜜蜜的果子酒,便也是舊年陳的,小酌小杯還罷了,一口氣三大海下去,肯定是要倒了。


    徐漸敏也隻想站在那位置,偷看外邊的動靜,眼角瞥見劉文遠起了身,也就放下心來了,“虧你還是漠北長大的,一點果子酒就受不住了,真真是丟人。罷了罷了,隻喝著一海就是了。”一麵說,一麵就端了一海到江蒲麵前。


    紗櫥裏的官眷看著江蒲皺成一團的苦臉,都掩嘴笑著,若非外頭有皇帝坐著,她們定也跟著勸酒的。


    江蒲知情難避,隻好接過來,一氣喝幹,臉上則登時透出些春色來了。


    “大嫂子,趕緊著吃兩口菜,壓一壓酒氣。”李茉貼心地挾了些素炒八珍放在她的小碟裏。


    江蒲吃了兩口,臉上的春色越發的重了,直似抹了胭脂一般。


    徐漸敏拉著她笑道:“真真是看不懂你的性子,年紀輕輕的媳婦,怎麽就不愛脂粉,這樣紅豔豔的不好麽!”


    江蒲隻覺臉上燒得厲害,叫梅官去衝了果蜜茶來,端在手上小口小口的呷著。


    “娘娘還不知道我麽,生來就是個懶婆娘,能省的事自然是省了。”江蒲有些心不焉地笑道。


    雖然她對徐漸止完全沒有好感,可聽說他人不在,多多少少有幾分感傷,終究也是一條人命啊!而且,出了這個事,自己做當家人的,少不了又有得忙了。


    再加上,她本來就煩人多熱鬧,這會自是想著,如何趕緊打發了這些人。那些賓客,還都罷了,也不怕得罪他們。直接讓他們走人就是了。可皇帝和恒王……


    江蒲微微轉頭看向徐漸敏,爾後重重歎了聲,那麽多人圍著她奉承,實在是找不到機會開口啊!


    外邊席上,劉文遠歸了坐,忽聽恒王說道:“老臣有一事想求陛下。還望陛下應了老臣。”


    “噢。”明泰帝笑眸轉向恒王,“老皇叔隻管說來。”


    席上賓客大多望向了恒王。好奇他要求皇帝甚麽事。徐漸清的眸光則不安地掃過劉文遠,他倒是沒事人似的。低垂著眸子自斟自飲。


    “陛下也知道,老臣那個外孫女自小失了父母。一直養在老臣身邊,如今老臣年紀也大了,也就望著她能有個好歸宿。”


    眾人聽得這話,臉上不免有些個失望,說到底不過是家事罷了。徐漸清的臉色卻黯沉了下來。偷眼向劉文遠瞥去,心下是又急又惱,隻是這個場合哪有他說話的份。


    “老皇叔隻管放心,過幾日就開恩科了。有甚麽青年才俊,朕一定留心著。”


    恒王無所謂的笑笑,眉眼間滿長輩的慈愛,“老臣倒不求這些。那丫頭家中隻幾個遠房叔伯,這些年來,連問都沒問過她一句,將來哪裏還照管到她。老臣這邊,老臣在還罷了,老臣若不在了,她那幾個舅父到底不是父親。也難顧著她。故此,倒是找個人品穩重,性子和順的好。老臣也不求甚麽大富大貴,隻要她一世人過得順遂平安就好了。”


    席上那些做官的聽了老王爺的話,心思各異。


    有的讚佩他心性平和,果然是隱逸一派的人物。也有的,心存輕鄙,親王府的外孫女兒,又是這樣得老王爺的心。甚麽樣的人家嫁不得,卻這麽小家子氣的,求甚麽安穩。


    明泰帝輕呷了一口酒,笑道:“聽皇叔這麽說,看來是有合心意的人選了。”


    “人選還難說,”恒王淡淡地笑道:“老臣隻是想,介時求陛下賞個恩典,下旨賜婚,也可那丫頭掙些體麵。”


    明泰帝爽快地應承:“這有甚麽的,老皇叔還這麽慎重其事的。說起來,朕倒是有個人選……”他幽深的眸子淡淡地瞥向徐漸止。


    “先前,賢妃還說,采選時要給漸止挑個好姑娘。倒不如你兩家相看相看,也就不用等到采選了。”


    皇帝隨口一句,把徐孜需的冷汗都說下來了,趕緊跪了下來,“罪臣惶恐。”


    徐家兄弟倆自然是跟著一起跪下,明泰帝微冷了臉色,“老先生這是甚麽意思?”


    這一下,席上諸人都放下了筷箸,秉息斂聲。


    “陛下做甚麽嚇唬他們。”恒王笑嗬嗬地打圓場,“說起羞愧,那丫頭自小被寵慣了,多少有些個驕縱。世家子弟誰不是捧在手上嬌養的。隻怕受不得她。所以老臣才說尋常人家就是了。”


    恒王話說到這份上,在座諸人還有甚麽不明白的。他表麵上是說,自家外孫女嬌縱,實則是怕人家委屈外孫女兒。倒不如找個寒門子弟老實聽話。


    有親王府照看著,一世的富貴總少不了。


    而說到寒門子弟,眾人的眸光都往劉文遠麵上投去。老王爺不當眾說破,恐怕是還沒有與他說準吧。


    明泰帝隨著眾人的眸光,恍然地掃了眼劉文遠,笑著扶起徐孜需,“是朕的不是,沒這個本事,還亂點鴛鴦譜。”


    徐孜需低著頭,不好說別的,隻陪笑著道:“哪裏哪裏。”


    徐漸清擔憂地偷瞥了眼劉文遠,心緒紛亂。恒王雖是點到為止,但應該是和劉文遠達成了默契。


    而陛下,還真是聖意難測。


    讓老三娶恒王外孫女,這到底是試探?還是真心?若是試探,那麽是試徐家還是試恒王?若他真有這樣的念頭,又是為甚麽?


    之前罷免的那些小官吏,好像是對著幾位閣老去。而事實上呢……


    徐漸清進京也有小一年了,再則皇帝許多事也沒瞞他。朝中清流一派,看似正直無私,然私底下多是向著恒王的。先帝在時,許多政事,眾臣就是揣度著恒王的意思辦的。老王爺明麵上雖不管朝事,可與他多年來借詩文相交的仕子,為官的頗多。


    而清流一派,他們不圖錢財,隻圖名聲。自然而然地就和恒王親近了,長年下來,倒也隱隱的自成一派。


    先帝雖有所察覺,然他要防的人太多,還顧不到這隱而未發的事上邊。陛下卻不一樣了,漠北交給了趙元胤,他那是千萬個放心。


    至於先帝的兩位皇子,一位殘疾,一位被貶。他的矛頭自然就衝恒王去了。


    更叫徐漸清奇怪的是,劉文遠的固執。


    他也不是那起認死理的人,明明有別的路選,為甚麽一定要吊在恒王這棵樹上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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