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齊聞聲臉色一變,趕緊到門邊迎。寧中一雖有一瞬的慌亂,卻很快被無所謂代替。


    小喬打起簾子,江蒲緩步進屋,噙著淡笑的眸子在他二人麵上飛快一轉。


    “學生見過夫人。”


    “兩位先生免禮。”


    江蒲在上首落坐,眉眼間笑意盈然。衛子齊稍稍鬆了口氣。又聽江蒲說道:“這一年多來多勞兩位先生了。”


    “學生當份的。”二人欠身回禮,寧中一心底直嘀咕,她這是打得甚麽算盤。自己適才和衛子齊說的話,她至少聽得一二句的。


    “我聽說,”江蒲低著頭一麵理藍綾包邊冰裂紋袍擺,一麵淡淡地道:“寧先生中了進士。”


    她語氣越淡然,寧中一心底就越覺不安,“學生僥幸。”


    “這叫甚麽話。”江蒲的笑眸投向他麵上,“這種事哪裏有僥幸的道理,能名列金榜的都是十年寒窗苦讀換來的。倒是我糊塗,也是家裏事忙竟委屈了先生這麽多日子。我這裏向先生賠不是了。”


    “夫人言重了。”聽到這裏,寧中一隱約猜到江蒲下邊的意思,自己搶先道:“這一年多來,有勞府上照看,學生著實感激。隻是前些日子,一位年兄替學生在承恩侯府謀到了個位子,學生心裏斟酌了許久……”


    江蒲可不容他裝模做樣,微笑著打斷,“先生不用為難。所為有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份所應當的事,能在侯府討個出身。不比咱們這裏好麽。委屈了先生這麽些日子,我心裏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再要耽誤了先生的前程,我豈非要愧死!”


    一翻刻薄露骨的話。說得寧中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二喬瞅著他。嘴角微微地挑著得色和笑意。衛子齊地是滿臉愕然,心下雖有萬般疑惑,卻也知現下不是細問的時候。


    “先生在咱們辛苦了一年多,咱們也沒甚麽謝的。”江蒲眸光一轉,“大喬。[]你和賬上說一聲。拿一百貫錢給寧先生送去。就當我給先生賠不是了。”


    一屋子人都不可置信地瞅著江蒲,大喬不僅不動腳,反而還微蹙著眉,輕聲喚道。“奶奶……”


    不等大喬下邊的話說出口來,江蒲又道:“再叫塗嬤嬤和桑珠拿了我的名帖,送去給侯爺夫人。就說寧先生幫了我大忙的,請夫人千萬照看一二。”說著。她噙著冷鄙的眸光,便往寧中一臉上掃去。


    真真是瞎了他的狗眼,區區一個承恩侯也到自己麵前顯擺!就是皇後見了自己,麵上也要和和氣的稱姐妹。而淩家不過是仗著皇後,才搏了一個虛爵。


    旁人怎樣,江蒲不知。反正她是看不上眼的。


    寧中一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再坐不下去,起身拱手道:“學生多謝夫人的好意了。然學生這一年多吃住都在府裏,每月的束脩也都不少,再要拿了那一百貫錢,學生如何過意的去!至於說名帖,學生不過是外邊書房幫幫閑,與侯爺夫人又不相幹的,何必夫白走這一趟。”


    “這也容易。”江蒲還不肯放過他,“淩侯爺與大爺也是相熟的,說一聲極容易的。到底先生也教了文煜他們那麽些時日,不幫襯一二,我心裏實著過意不去。”


    江蒲的眸子清亮如水,淡淡的笑意如水波裏冬日的鱗光,閃亮而冰冷。


    寧中一暗自咬牙,心裏是又氣又怕。


    當日他也曾找徐漸清幫襯,原想著自己既是府中西席,看在兒子麵上,他多少會幫襯一二。沒想到他不僅一口回絕,言談之間還帶著教訓人的意味,暗示自己安守本份的好。


    本份?!


    自己苦讀多年,可不是給他們做西席的!


    既然徐家不幫忙,他隻有靠自己了。好容易謀到了侯府的差事,竟又碰在當家奶奶手上!


    而且她竟比徐漸清還狠。[]誰不知徐、淩兩家是麵和心不和。真叫徐漸清找到侯爺,自己在侯府還怎麽呆得下去!


    “學生多謝夫人了。”寧中一強壓下心頭惱恨,“學生已托了年誼,事情也都妥當了,真真不用徐大人操心。往後如何,總是憑學生自己的本事。”


    江蒲也不過是嚇一嚇他,給自己出口惡氣。看他臉色都泛了青,也就算了,“既這麽說,那就罷了。免得叫人看輕了先生。”說著,又道:“先生的物什都收拾好了沒有?先生一個年輕男子,隻怕做不慣這些瑣碎事。”


    寧中一還不及開口,江蒲已吩咐小喬道:“你和梅官過去幫幫手,再叫上兩個小廝讓他們備好車,送先生過去。雖說離得不遠,可那麽些東西,他自己一個又怎麽拿的了。咱們別的幫不上,臨走了,總沒有讓先生自己雇車的道理。”


    小喬歡快地福身應下,起身時還不忘向寧中一得意一瞥。


    本來寧中一是打算,過了這個月拿了束脩再走,十貫錢雖然不多,可也夠打點丫頭仆婦了。


    然被江蒲那麽一趕,他也隻有稱謝的份。心下免後悔,早知道那一百貫錢不當推辭的。這下好了,不論是住客店還是賃屋,總要花出一筆不小的數目。進了侯府,自己還甚麽打點疏通啊!


    掃了眼寧中一略帶憂愁的眉頭,江蒲尤自落井下石,向小喬道:“你這丫頭,還在這裏做甚麽?趕緊叫了梅官過去幫忙啊!”


    “婢子領命。”小喬略一福身,快步出了屋子。


    寧中一氣惱交加,臉上又青又紅,卻隻能跟上前去。


    趕走了寧中一,江蒲才轉向衛子齊道:“就是請人,一時半會也沒那麽快。學裏的事,恐怕要多勞煩先生了。”


    衛子齊雖是老實,可江蒲這樣明明白白的趕人。他還能看不出來麽。他雖也不大喜歡寧中一的為人處事,可這一年多來,他對自己總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因此他躊躇了良久,方啟齒道:“學裏的事。是學生份內之事。夫人就請放心。”說著他稍稍側頭向外瞥了一眼。求情道:“隻是……寧兄,還望奶奶寬限他一二日……”


    “話雖是這麽說。”江蒲徑自說道:“先生到底是一個人做了兩個的事。”因吩咐大喬道:“你告訴帳上,打這個月起,衛先生一個月的束脩支給二十貫。”


    “夫人,”衛子齊那個實心眼。還待替寧中一求情。江蒲又搶斷問道:“對了,學裏的事先生問得怎麽樣了?到底為著甚麽原故啊?”


    衛子齊苦著臉,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江蒲。倒與文仲講的八九不離十。她還沒來得及說甚麽,塗婆子走來稟道:“老太太那邊的賈嬤嬤領小金相公請罪來了。”


    江蒲聽了。眉頭一皺,“你請嬤嬤往倒座裏吃茶,至於學裏的事,我也不好說甚麽。隻聽先生發落就是了。”


    塗氏答應著去了,江蒲轉眸看向衛子齊,“往後學裏的事情,我隻都交給先生。但有不念書鬧事的,或攆或留,都由先生做主。”


    “這……”衛子齊緊蹙著眉頭,還待說甚麽,桑珠忽地氣喘籲籲地衝進屋來,“奶奶快去看看吧,咱們將軍帶著姑娘、小侯爺上京來了,這會都在門首下車了!”


    “甚麽!”江蒲驚立起身,直瞅著桑珠,一時間歡喜反應不過來。


    桑珠笑喘著道:“舅太太帶著姑娘、小侯爺上京了,就在門首呢……”


    不等桑珠說完,江蒲已快步走了出去。桑珠緊隨其後,主仆二人才剛出了垂花門,就見一身便裝的薑夫人帶著兒子、女兒笑容滿麵地走了來。


    “大嫂!”江蒲隻喚了聲,眼淚就撲籟籟地往下掉,小跑著迎上前去。


    薑夫人接著她,眸中雖是帶淚,卻笑著道:“好容易見了麵,又哭甚麽。”


    連山、薑殳姐弟倆上前見禮,江蒲趕忙兩手扶住,一雙淚眼不住地打量,“都長這麽大了,好好好。”


    不過數年時間,薑殳已從男孩長成了男人,高壯建碩的身形,襯著英氣勃勃的黝黑臉膛,有著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


    “姑媽,幾年不見你倒是一點沒變呀!”


    江蒲一眼橫過去,“見了麵一句好話都沒有!”說話間,拉了連山的雙手,打量讚歎道:“真是豔光照人,大嫂啊,這丫頭你是怎麽生出來的?美得都叫人不敢叫人直視了,好像多看一眼都是罪過。”


    江蒲如此盛讚,把連山都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薑夫人噗嗤笑道:“殳小子真沒說錯,你呀一點都沒變。”


    江蒲眉梢一揚,瞅著薑夫人道:“我可算知道殳小子那張嘴是和誰學的了。”


    “哎喲喂。”薑夫人故意揚聲道:“你這人好賴話都不分的,咱們這是誇你呢,這麽些年都不見老!”


    桑珠見他們就要鬥起嘴來了,趕緊插話道:“奶奶,有話進屋說……”她話還沒說了,垂花門裏就傳出劉氏的聲音,“是連山她們麽?”眾人循聲看去,劉氏在圓香的攙扶下,急衝衝地趕了出來。


    “姨婆安好。”兩個小的恭恭敬敬行禮,薑夫人有侯爵在身,所以隻是嘴裏說道:“姨娘好。”


    劉氏近乎小跑地趕到近前,拉著兩個孩子,眼眸裏竟有淚花在打轉,“還以為我這世人,再難見到你們了,沒想著……”說話間,她便哽咽住了,拿了帕子抹淚。


    江蒲姑嫂倆個有點摸不清頭臉,劉氏這是怎麽了呀?然而薑夫人可以不出聲,冷眼旁觀。江蒲卻得配合劉氏的劇本,勸道:“太太,他們舟車勞頓的,先進屋再說吧了。”


    “對對對,”劉氏將帕子往袖口掖了,一手拉了一個,向他們問長問短的往裏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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