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蒲等還沒瞧見說話的人,那婦人就跳腳嚷道:“病了就不用吃喝了?不做!沒了進項,拿甚麽來請大夫吃藥?咱們可不比大戶人家,小病小痛誰當一回事了?怎麽偏咱們姑娘那麽精貴,打幾根絡子不過就是手頭上一些事,怎麽就做不得了?說得我這做嫂子多苛待她似的。你老也打聽打聽,誰家的姑娘養活到這年紀還在家裏的!咱們家但凡寬裕些,我也不說甚麽。可你那兒子又是個不頂用的,下邊又是兩個小子,一個女孩。將來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咱們再不巴緊些,指著甚麽說親事!”


    隨著婦人的抱怨了,一個身板微躬的老婆子從裏邊走了出來,江蒲本以為婆媳倆會爭起來。不想那婆子隻看了媳婦一眼,徑自江蒲道:“這位夫人,真真是不好意思。你的買賣,咱們實在是接不了,到時誤了你府上的事。”


    婦人急了,“怎麽接不了。”她擠開了老婆子,上前向江蒲賠著笑臉道:“老人家心疼女兒,夫人莫聽她的。咱們趕幾個晚上不就有了。”


    “你……”老婆子氣得撲了上來,大巴掌劈頭蓋臉的揮下來,“你這個這黑心爛腸,貪心不足的毒婦!”


    婦人起先還忍著,後來吃痛不過,揮手推開了婆子,掠了掠有些散亂的鬢發,兩手插腰,“你老罵得倒是痛快,這頭家還不都是我在撐著。若不是我,分家時能掙到這間屋子,趁早喝西北風去了。”


    那婆子還待再罵。一個身形纖瘦、臉色蒼白的姑娘扶著門走了出來,“娘,我做的了。”說完,轉向江蒲躬身一禮。柔聲問道:“不知夫人要多少,都要些甚麽花樣?”


    眼前這個女孩充其量隻是清秀罷了,隻是眉眼柔和。一看就是個性子和順的。看她的臉色病得怕是不輕,卻還要接自己的買賣,好聽些是圖和氣,難聽些是逆來順受,活該她受他人欺負。


    若非牽扯到塗泰,江蒲對她的憐惜定會多幾分。可現下卻隻是不冷不淡地問道:“你叫甚麽呀?”


    女孩沒想到來人會怎問,愣了一會。才道:“小女林遠岫。(.無彈窗廣告)”


    適才老婆子口齒不清,江蒲沒有聽清楚。現下,聽她嬌嬌弱弱地說出這三個字。江蒲微微一愣,隨口念道:“薄雲斷絕西風緊,鶴鳴遠岫霜林錦。原來姑娘還是讀書人家!”


    林遠岫微紅了臉。“不敢說甚麽讀書人家,小女的父親些須認得幾個字罷了。”


    能知道這句詩的,又豈會是認得幾個字。江蒲一雙眸子隻管在她麵上打量,越看越能理解塗泰。


    愛情麽,往往是差距越大越吸引人。不然怎麽那麽多富家千金愛上窮小子,白馬王子戀上灰姑娘呢。


    塗泰是個武夫粗人,難免有些粗線條,林遠岫細膩溫和,老實說兩個人還真是蠻配的。再則塗泰自小長在徐府。眼中所見不論婢子、小姐皆華貴大氣。似這般嬌弱斯文,又一身書卷氣的女孩,對他來說,也著實特別。


    況且她這嬌嬌弱弱,楚楚可憐,正好擊中塗泰大男人的保護欲。


    “夫人。到門裏坐著慢慢說吧。”林家媳婦躬身陪笑著道,江蒲揚眸看去,門洞裏不是何時搬了一張椅子來,旁邊小方幾上還放了幾樣精細的茶點。


    認真說起來,林家這個媳婦倒是很有眼色,的確是個做買賣的人。


    江蒲想著一時半會的也走不了,站在門首說話,也不大合適。就那麽會的工夫,不遠處就圍了一圈人,在那裏指指點點。


    “多謝了。”江蒲淡淡一笑,進門裏坐下。


    林家媳婦趕上前,正想要奉茶,梅官胳膊一伸,瞥嘴冷聲道,“做甚麽呢,甚麽時候輪到你來動手動腳了。”


    林家媳婦訕笑著退開,江蒲也不吃茶,隻看著林遠岫道:“我很喜歡你的絡子,先就跟你定,”江蒲頓了一頓,“你拿手的樣式各打五十根來。”


    林家三人登時都睜大了眼,“各打五十根!”


    林家媳婦是兩眼放光,每樣五十根,那得多少錢啊。林家母女卻是麵露難色,每樣五十根,這得打多少啊!端午之前怎麽趕得出來。


    “夫人……”林婆子不顧女兒的攔阻,開口道:“這麽大一筆買賣,咱們怕是做不了。”


    林家媳婦正要開口,江蒲已笑道:“林大娘放心,並不用趕在端午前給。甚麽時候打好了甚麽時候送來就成。這十貫錢算是定錢,若不夠交貨時再補齊。”江蒲示意桑珠把錢給了林家人。


    林家三人都不信有這樣的好事,林遠岫屈膝一禮,問道:“不知夫人上府上是哪裏?”


    “是戶部徐尚書大人府上。”梅官故意道,眸光挑釁地看向林遠岫。


    說實在的幾句話說下來,對這個林遠岫,梅官倒也難真心討厭。隻因她要和桑珠搶塗泰,才有幾分看不慣。


    聽到戶部徐尚書,林遠岫原本蒼白的病容,不禁沉了幾分,從欣喜若狂的嫂子手裏奪過錢,若得她嫂子連聲叫道,“你這是做甚麽?”


    林遠岫不理她,將錢送還給江蒲,神情凜然,“尚書大人府上手巧的丫頭還少麽?夫人有話不妨直說,這錢我是不敢收的。”


    江蒲看她的眸光,倒多出幾分欣賞來,不是因她的骨氣,而是她這份通透。


    “既然林姑娘這麽說,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看林姑娘也是讀書人家,可塗泰卻是個粗人,隻怕和姑娘不般配。按說這事我不當管,隻是塗泰是大爺的奶兄弟,看他比親兄弟還重,嬤嬤又隻養了他一個兒子,我少不得管管閑事,若有衝撞的地方。還請姑娘千萬海涵見諒。”


    林遠岫身子微微一晃,扶著門站穩,苦笑道:“夫人言重了,小女是個不祥之人。塗相公人才非凡,我怎敢癡心妄想。”


    江蒲聽她這麽說,重重地歎了聲。心下又愧又慚。原來自己也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人。這事若是擱在旁人身上。自己定是義正辭嚴的指責人家,無知、世俗、人雲亦雲。可輪到自己,唉……江蒲除了歎氣,實在找不到話來替自己辯駁。隻能語帶愧疚地道:“如此,我這裏謝過姑娘了。”說著,又叫桑珠添了些十貫錢,親手送到林遠岫手上。“我看姑娘病得不輕,這點錢請大夫吃藥,或是補貼家用。姑娘就收下吧。我也能心安。”


    林遠岫雙眸含淚,冷聲道:“小女沒念過甚麽書,然‘信’字小女還是知道的。夫人大可不必拿錢堵小女的嘴!”


    “姑娘誤會了!”江蒲起身握了林遠岫的手道:“我是真心實意想幫襯幫襯姑娘。我也不怕實話和姑娘說。今日所為,我自己也知不妥。隻是事關塗泰一生,我也隻有如此而為,還望姑娘體諒。”


    林遠岫沒料到江蒲會這麽說,睜了一雙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江蒲。


    “夫人坦言相告,小女若不收下這錢,倒像故意和夫人作對了。夫人這般為塗相公,顯見的是真心為他。且慢說小女身負克夫之名,就是小女這身子。也隻是給塗相公添麻煩……”她話未說完,就已然捂著胸口伏在牆上咳了起來。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桑珠、梅官也都有些傷感了。塗婆子亦非是鐵石心腸,若論林遠岫的品性,她也是喜歡的。


    可她到底還是更心疼兒子,更看重塗家的香火。別的不說就林遠岫這身子,隻怕難養孩子。


    “好姑娘,我老婆子謝過你了。”


    林大娘看女兒咳得腰都直不起來,眼淚更是撲簌簌地往下掉,又痛又氣又急,衝著江蒲她們嚷道:“你們給我走,咱們林家不待見你們。走,快走!”


    “哎喲,我的娘你這做甚麽呀!夫人是甚麽人家,咱們怎麽敢這麽說話。”林家媳婦雖不知事情前因後果,可是“尚書大人”她是聽得清清楚楚的,見婆母竟衝著江蒲嚷,趕著賠不是道:“老人家糊塗了,夫人千萬莫要見怪。”


    江蒲看著林遠岫,站在門邊,淡淡地說:“姑娘千萬保重身子,莫要再給我添罪孽了。”說完,逃也似的上了車。


    “奶奶。”一上了車,塗婆子就跪倒了磕頭,“老婆子叫奶奶為難了。”


    江蒲靠在車壁上,長長一歎,實在是無力去扶塗婆子,“嬤嬤不必說這樣的話,從頭到尾全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起先我還隻是想看看再說,可我一聽說那姑娘時常肯病,再看了她那樣子。就換了心思。捫心自問,今日若是文煜兄弟倆要娶這樣的媳婦,我也是不答應。一樣是做娘的,我的心和嬤嬤是一樣的。”


    還有一句話,江蒲沒說出來,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那林遠岫隻怕不是個長命的。隻但願她莫要因此一病不起,那自己就真的是造孽了。


    桑珠見她傷感,歎息著勸道:“奶奶也並不是安得甚麽壞心,我看林姑娘也是個聰慧的,定能體諒奶奶的苦心。”


    江蒲苦笑了笑,向塗婆子道:“嬤嬤,往後你常使人來看看。終究是咱們有愧於她。”


    此時梅官已經扶塗婆子坐下了,“這不用奶奶說,我老婆子也省的。”


    江蒲又是一聲歎,低喃道:“但願這事能就這麽過了。”


    可惜她終未能如願。


    當晚起更時分,江蒲在屋裏把後半晌的事一一說給徐漸清。


    “靜之,你說我是不是太過惡毒了。”江蒲鬆了頭發,靠在徐漸清肩上,聲音裏略帶哽咽。


    徐漸清扶著她的細肩,柔聲寬慰,“你也這是為他們好。”


    “為他們好!”江蒲冷笑出聲,“你知道麽,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句話――我是為你好。隻是沒想到,我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種事徐漸清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安慰,隻能輕輕的一下一睥拍著撫著後背。


    “大爺、大奶奶,塗泰在院外跪著,說要見大爺。”簾外趙氏急聲稟道。


    江蒲陡然坐直了身子,徐漸清看了妻子一眼,蹙眉道:“今朝晚了,你讓他明日再來。”


    趙氏又道:“我跟他說了,可是他說非要這會見大爺不可,而且還不住地磕頭,血都流了滿臉了。”


    夫妻倆換了個眼神,徐漸清歎道:“你讓他在小書房裏等著,我這就過去。”(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名門大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生當如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生當如樗並收藏名門大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