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端午是徐家孝滿後第一個大節,再則遊猗蘭又是新媳婦,端午歸寧的節禮不能馬虎了,還要準備著貴妃譴人出來。連山也是新媳婦去不了金陵,她便往徐家來過節。


    按說江蒲應當是忙得不可開交,然而她卻愜意地賴在花蔭下的涼榻上,手裏搖著把小團扇。看丫頭們搬了各式的竹簾出來曬,還有幾張竹簟用滾燙的鹽水抹了,放在樹底下陰著。


    二喬跟著趙月、賀婉詞兩個在廊下打五彩絡,準備用來兜茶葉蛋。這是江南的風俗,端午節時孩子們都要帶一個五彩絲線編成的小網兜,裏邊裝茶葉蛋。


    文煜早幾年就不肯戴了,偏偏二喬對此無比樂衷,每年都要編新了。且非得裝著茶葉蛋晃一日才舒服,江蒲都不知道她們這是甚麽愛好。


    江蒲正無聊著,心漪走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奶奶安好。”


    這段日以來,府裏瑣碎事情江蒲差不多丟了大半給三房,隻一些緊要的賬目並人事安排上,還握在手頭上。


    就這些事,她也都是丟給心漪、塗嬤嬤和桑珠管著。


    而主母越信任,心漪便越是謹小慎微。她這些年看下來,心漪對自家主母的手段、心性那是清楚明白的很。


    隻要自己真心實在的辦事,主母總不會虧待了自己。左右這輩子自己也就圖個安穩。況且又有三相公,雖不是自己親生的,然打小帶大的。自己真心待他好,將來總不會忘了自己。


    江蒲坐正了身子,從旁邊的小方幾上,拿了一張單子交過去。“這是給三奶奶備的回門禮,你拿去給三奶奶看看,或是要在添甚麽。”


    心漪接過手袖了。躊躇了一會,問道:“劉大人那裏,婢妾也備了一份禮。”


    江蒲聽說眸光陡然一掃,心漪忙做解釋道:“劉大人到底和大爺同朝為官,又是太太的侄兒……”說到後來,她聲音漸弱了下去,連帶著眸光也有些躲閃了。


    她為文恪盤算。江蒲又怎會不知。提起文恪那孩子,江蒲心裏多少有些疙瘩,自己不待見他,卻又總覺著有些對不住他。


    好在自打跟在心漪身邊,小家夥的脾性好了許多。雖見了人還是靦腆。卻比先前開朗了許多,聽說在學裏也有幾個玩伴了。和文煜兄弟倆,尤其是文仲也漸漸的能處好了。


    江蒲倒不是有多聖人,她隻是很簡單的,不希望看到兄弟鬩牆的戲碼。


    至於心漪的盤算,人麽,難免有些私心的。況且她能這麽為文恪盤算,至少說明她待孩子是真心的。自己心裏也能好過些。


    再則說了,劉文遠的官升得不可比徐漸清慢。如今已是樞密院的正議了。品秩雖不高,可照他這要這樣的升法,已經不是平步青雲所能表達的了。


    所以,徐家和劉文遠的確不宜鬧僵。


    “到底是你精細,我都忘了這一回子事了。”


    江蒲的話,令心漪長長鬆了口氣。


    “那婢妾先往三奶奶那邊去了。”心漪行禮告退。梅官走過來嗤道:“奶奶真是好性,就由著人打小算盤去!”


    江蒲斜掃了她一眼,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呀,將來跟了衛先生去,可千萬管好你的一張嘴。在外頭可不比在府裏,人人都讓著你,得罪了人吃虧可是你……”


    “奶奶瞎說甚麽呢!”梅官腳一跺,飛紅著臉跑回屋去了。


    這幾日來,唯一叫江蒲高興的事,也就是說妥了梅官的婚事。別看衛子齊斯斯文文的,於婚事上倒是幹脆,江蒲一開口,他就應承了下來。


    倒是江蒲多了份小心,衛子齊可不比府裏的小廝。人家是正經的仕子,即便來年考不中進士,也是個舉人老爺。梅官再好,終究是家奴出身又學過戲。


    衛子齊也許真不計較,可他家裏呢?因此巴巴的去信問了,好在衛安人是個通達的,一口應承了下來。還趕著下聘。


    如今隻待過了中秋,就要迎娶過門了。


    趙氏正好從小廚房端了一碗剛煮好的茶葉蛋出來,險些與梅官撞了個滿懷。


    “這麽急急火火的做甚麽呢?”


    二喬格格笑道,“奶奶教導她為婦之道呢。”


    趙氏將茶葉蛋放在小幾上,也笑道:“的確是要好好教教。那丫頭都被奶奶嬌慣得不成樣子了。”


    江蒲也不顧燙,挑了個顏色深的茶葉蛋,就剝了起來,“她自己性子直傲,與我有甚麽相幹啊?也不見桑珠這樣!”


    說起桑珠,趙氏微蹙起了眉頭,從懷裏掏出小布包,攤了開來,裏邊是一副金鐲子,“奶奶,你瞧瞧她又給退了回來。她是咬定牙跟奶奶一輩子,不嫁人了!”


    按說私相授受是犯忌諱的,可現下江蒲也顧不得追究這點出格的事了。她更愁的是桑珠的終身。


    她這年紀就是擱在自己前世,也不小了。在這裏更是絕對的老姑娘了。難得胡不歸滿心眼裏就隻有她,且胡不歸的為人江蒲又放心,雖說嫁過去是做填房,可下無孩子,上沒父母。過去就當家做主,再則離著自己又近,憑誰也不敢小看了她。


    偏偏桑珠就是不鬆口,非說這一世不嫁人了!江蒲就不明白了,這是為甚麽?


    所謂剩女那是因為找不著好男人嫁,就胡不歸,除了二婚的名頭外,還有甚麽不好的?


    忠厚老實是不用說了,就那身板、拳腳也是絕對有安全感的。再則他又是個認死理的人,認準了一個人了,那是死心塌地對你好。


    原先他還偷偷摸摸,打前些日子,江蒲跟他提過親,卻被桑珠回絕後。他就光明正大了起來,桑珠住在內院,就算江蒲給他開方便之門,他也不好時常過來。


    人過不來,東西卻是絡繹不絕。不是托塗婆子送胭脂水粉,就是請雲氏帶珠釵首飾,再不就是托趙氏帶些上好的衣裳料子。


    江蒲本以為,在這樣的攻勢下,用不了多久桑珠就會點頭的。可誰曉得,她是看都不看就給原樣退回去。


    為此,桑珠不知和她磨了多少嘴皮,可她就是不聽,一句話,“我這世人跟著奶奶。”


    有一回江蒲實在是急了,脫口問道:“你是不是非塗泰不嫁了?”


    話一出口,江蒲就後悔了。不曾想桑珠卻笑笑道:“奶奶想多了,婢子隻是覺著沒意思。奶奶和大爺倒是恩愛夫妻,可奶奶剛嫁過來那幾年,過的是甚麽日子?再說了,咱們家二爺、三爺,還有貴妃娘娘、連山姑娘、秦姑娘、三娘子,就連皇後娘娘,又怎麽樣呢?”


    她這麽一大串數下來,江蒲就辭窮了。


    “趙嫂子,你把個給胡大哥退回去吧。”江蒲歎了聲道:“你跟他說,有誌者事竟成。若是真心鍾意桑珠,就耐著性子慢慢磨,終有磨到的一日。”


    桑珠對愛情失的望,需要有人一點點的幫她補回來。再則這也是她的一點私心,桑珠於她是心中至親之人,胡不歸這樣的好男人,自然要替她先霸著再說。


    趙氏蹙了眉道:“退回去,隻怕胡兄弟難過。”


    “就是退回去。”江蒲淡淡地道:“他若連這點耐性都沒有,那也就罷了。”


    心漪出了院子,一路向東而去。不想在路上碰見了莫漣。


    “姐姐。”莫漣歡快地迎上前,全沒留意心漪眉眼間一閃而過了的厭煩,“這會你怎麽家去了?”


    瞧她來的方向,定是又回家去了。這個堂妹,心漪打心裏不大喜歡。身為下賤卻心比天高,府裏這樣的丫頭還少麽?哪一個有好結果了?


    遠的不說,羅綺、弄影就現擺在眼前的例子。


    本來心漪也懶待替她操心。姐妹打小分開,也談不上甚麽情份。隻是莫漣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還以為姨娘有多風光呢、動不動的就拿自己使威風。萬一自己兄妹被她拖累了,可如何是好。


    因此心漪得空時,少不得要勸她兩句。


    莫漣親親熱熱地挽了心漪的胳膊,見她蹙了眉,知道她又要勸人了,忙道:“是三奶奶準我家去的。”


    心漪納罕道:“這會子做甚麽準你家去……”話說到一半,心漪募地拔高了嗓音,“是不是你跑去求假了?”


    莫漣嘟著嘴道:“哪有,我不過是感歎了幾句,說端午不能家去,奶奶就開恩讓家去了一趟。且還賞了我好些東西呢。又說照禮端午是該準我家去,隻是名份不對,隻好先委屈著。”


    她說得意,心漪卻聽得膽顫心驚,猛地抽出手,往她腦門上戳,壓著聲音罵道:“你腦子裏裝的是甚麽東西!端午歸寧,那是正經奶奶才有規矩和體麵,莫說你今朝還隻是個丫頭,就算是姨娘了,也沒有這樣的道理。不用說別的,劉姨奶奶的兄弟做著官呢,你可聽說她端午歸寧的?”


    莫漣被訓得很不服氣,兀自強辯道:“也不是正經的歸寧,不過是奶奶賞得恩典,咱們做奴婢的豈不有領著的道理。”


    “有些恩典是不能領的!你不知道麽?”心漪氣得腦門都要冒煙了,若非還有一絲理智,她幾乎都要嚷了出來。


    莫漣是一臉的不服,還待說甚麽,卻聽身側有人笑道:“心漪姐姐來了,怎麽不進去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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