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細細嗦嗦的說話聲,拉回了江蒲飄遠了的思絮,“誰在外頭啊?”


    “奶奶。[]”傳進來的是梅官的聲音,“老王爺沒了。”


    “甚麽!”屋裏兩個陡立了起身,快步出來,“甚麽時候的事?”


    “適才王府來人說的,王爺和王妃已經先回府了。讓婢子過來告訴奶奶……”


    不等梅官說完,江蒲就叫桑珠去備車,她自己回屋換了件素淨的衣服,就往急著往外趕。剛出了內儀門,就見徐漸清等在那裏。


    江蒲腳下一頓,“你怎麽也出來?太太那裏……”


    “不打緊的。”徐漸清牽了妻子的手,“太太也說讓我跟去看看。文遠那家夥聽見消息,頭一個就衝了出去。太太也怕出事。”


    江蒲睜大了眼睛半晌無聲,緩了好一會才回了神,開了口,數落的話成串的就往冒:“他那是在做甚麽呀!這都多少日子了?這會子又裝甚麽著急。有這會急的,之前做甚麽去了?說得好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還不就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把阿晴騙得那麽慘,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真心在乎阿晴,就讓她罵幾句,打幾拳。就阿晴對他的心,多哄兩次,她自然也就看開了。現下倒好,老王爺不在了,他再急隻怕也不頂用……”


    江蒲嘮叨個沒完,胡不歸已趕了車過來,徐漸清推她上了車,“好了好了,有甚麽話邊走邊說吧。”


    恒王身上背的可是謀逆大罪。皇帝算是手下留情了,隻把他圈禁在內府。如今沒了,也隻能由內府薄葬。當然內府會通知子弟,去送最後一程。


    然秦秋韻隻是外孫女。內府可不會差人來。安王府之所以收到消息。還是秦秋韻那些舅舅來告訴的。


    隻是他們可不是出於甚麽好意,恒王府因著劉文遠一敗塗地。盡管皇帝大度,隻是將他們貶為庶人。可於他們而言,絕對是從雲端跌落地獄。


    也們本來就怨秦秋韻有眼無珠,引狼入室。偏偏她卻還能寄住王府,她那些舅舅表兄一個個都看在眼裏,恨在心頭。


    隻是不敢上門來鬧罷了。今朝接到內府的訃信,他們頭一件事就是來告訴秦秋韻。


    有些事就是碰得那麽巧,若是平常連山在家。或者還能攔一攔。偏生趕在端午,夫妻倆一早就往徐府赴宴去了。


    王府的總管事,見他們披麻戴孝的。又有內府的訃信。又想著王妃是萬般看重秦大姑娘,這樣大的事,他怎麽敢攔。


    結果秦秋韻看完訃信,一倒頭就栽了過去。好容易救她醒轉過來,卻是不哭不鬧的,整個人成了副空殼。


    若不是連山夫妻及時趕了回來,王府管事急得都要投湖了。


    所以,夫妻二人趕到王府時,連山已在秦秋韻的小院裏設了靈堂。秦秋韻一身重孝的跪在靈前,整個人空洞洞的。身體單薄到風一吹就要散了似的。也不掉眼淚,隻是一張臉刹白嚇人。


    連山見了江蒲心口鬆了大半,“姑媽,你快去勸勸她吧,我看著嚇人的很呢。”


    江蒲安慰地拍了拍連山的手。問道:“劉文遠呢?”


    連山嘴往角落一努。“可不在那裏,被大姐姐趕了出來。”


    看到坐在葡萄架下的劉文遠。江蒲氣不打一處來,幾步衝到他麵前,罵道:“你在這裏擺著張死人臉給誰看!你就是要死也給我到阿晴麵前去死!”


    劉文遠抬起死寂的眼眸,苦笑道:“她適才見了我險些就哭暈過去,我怕……”


    “辦別的事倒是精明,怎麽這會就糊塗起來了!”江蒲的惱怒的語氣帶著毫不遮掩的挖苦,“她這會最好就是能昏過去,不然誰能勸得她起來。再說了,她不哭不鬧的憋在心裏,莫說是她了,就是身子好的人也要憋出大病來的。”


    不等江蒲說完,劉文遠人已趕了進去。屋裏登時傳出秦秋韻淒曆的哭喊,“你給我滾出去,滾……”


    江蒲姑侄倆和徐漸清緊隨其後,適才死了大半的秦秋韻,這會像個瘋婆子似的,全撲在劉文遠身上,又撕又打。


    劉文遠也不說話,隻跟木頭似的站在那裏,頭上的方巾掉了,斯文的臉上也被春秋韻抓了幾條血痕。


    好在還有雲裳攔著,不然秦秋韻還不知拿甚麽砸他呢!


    徐漸清一不留意,江蒲就衝上了前,“阿晴,你別這樣。”她紅著眼圈,緊緊抱住秦秋韻,顧不得會被她誤傷,“外祖在天上看你這樣,豈不是心疼。”


    聽見外祖兩個字,秦秋韻停了一停,然後便是山崩似的號啕,也不知她那單薄的身子是從哪兒來的力氣,竟掙開了江蒲和雲裳。


    江蒲向後一個踉蹌,跌在了徐漸清的懷裏。


    秦秋韻哭倒在恒王的靈前:“外祖,韻兒對不起你!若不是韻兒,你也不會走得這麽淒慘。可恨韻兒連你最後一麵都見不上!你真是白白地疼韻兒了。”


    她心痛到極處,禁不住以頭碰地,砰然作響。


    “姑娘。”雲裳哭著就要去勸,卻被江蒲攔了下來,“由她去。”


    “可是……”雲裳本待說甚麽,看見江蒲滿含眼淚的眸子,所有的話都咽著喉頭。


    江蒲半倚在丈夫懷中淚如雨下。那麽美好柔弱的女孩,原本應該是幸福快樂的。可是現下,她的幸福、她的愛情都和恒王府一樣,再也不存在了。


    成王敗寇,恒王說不上錯。可是阿晴呢?何其無辜!男人的戰爭為甚麽非要牽扯上女人!


    徐漸清半攬著妻子,除了歎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今朝先是柳三娘事,現在秦秋韻又鬧成這樣。唉,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劉文遠不聲不響緩緩上前,在秦秋韻的身邊蹲了下來,“咱們成親吧!”


    他聲音很輕,屋裏所有人都聽得清楚明白。卻都以為自己幻聽了。


    秦秋韻的哭聲戛然而止。一雙淚光盈盈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劉文遠,忽地她笑了起來。(.)那笑容很淺,卻帶著癲狂,“劉文遠,你不要告訴我,你心懷愧疚,所以要娶我,用一生來彌補。”


    “不是。”這兩個字劉文遠說得堅定而清晰,落在秦秋韻麵上的眸光。是義無反顧的堅定,“即便再重來一次。我的選擇都不會變!”


    諸人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江蒲急嚷道:“劉文遠你瘋了!”


    劉文遠恍若未聞。眸光盯著秦秋韻的小臉,一瞬不瞬,“的確我當初接近你,是替陛下辦事。可是我娶你卻是真心實意。若非陡生變數,依照我的計較,扳倒恒王是在你我成親之後!”


    秦秋韻笑得越發的燦爛,眼淚順著微笑的嘴角滑落,“原來,你是真心實意的要娶我。隻是……”說著,她驀地拔下發間的素銀釵。猝不及防地朝劉文遠的胸口紮下去,待眾人驚呼出聲,劉文遠的胸口已是一片鮮紅。


    諸人想要去拉,卻又不敢亂動。連山夫妻倆一迭聲地叫人去請大夫。


    秦秋韻的笑容,依舊如盛開在深秋的白菊。“你覺得我會嫁麽?”


    鮮血如泉水般從劉文遠的胸口湧出來。他瞬間就慘白了臉色,手卻死死的握住秦秋韻。好像握住了僅有。嘴嘴角費力地扯出一抹笑,聲音顫抖,“就這麽殺了我,你怎麽能解氣。當然要折磨我一世。一世啊,除了嫁給我,你還有別的方法麽?”


    江蒲愣了瞪著他倆個。瘋了,這兩個人都瘋了!果然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讓你悶騷,心裏扭曲了吧!


    盡管江蒲心底翻著白眼,可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阿晴,你先起來。”生怕自己刺激到她,劉文遠那個傷口可經不住半點的折騰。


    秦秋韻好像被劉文遠的話繞住了,竟老老實實的任由江蒲和雲裳把她扶了起來。


    外邊候著的小廝見她鬆了手,連忙衝進來抬了劉文遠出去。


    秦秋韻一站起身,整個人就軟了下來了。江蒲和雲裳扶她進屋躺下,一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江蒲連聲催著雲裳打井水來。


    好在秦秋韻那根釵子紮得不算太深,而且她又是頭一回動粗,方位也把握的不好。看著是在胸口,其實離心髒遠得去了。


    所以劉文遠的傷看著嚴重,也就是上點藥包紮。侄倒是秦秋韻,一倒下去,整個人的氣息就繼繼續續。那個請來給劉文遠看傷的郎中,把了半天的脈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更不敢開藥。後來還是徐漸清讓胡不歸拿著自己的名貼,策馬去請在家輪休的鍾太醫。


    待得給秦秋韻喂過了米湯和藥,差不多已是起更時分。江蒲從裏間出來,見徐漸清還守在外邊,心下一暖。雖然不自由,日子也不像自己想的簡單安穩。可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有他陪在身邊,自己可以哭、可以傷心、可以難過,可以脆弱,這也就夠了。


    “怎麽樣了?”徐漸清牽了江蒲坐下,“藥喂下去了麽?”


    江蒲點了點頭,“總算是咽下去了。”


    徐漸清鬆了一口氣,“能吃下東西就好。”


    “靜之,你先回去吧。這邊我實在是走不開。”江蒲蹙著眉道。今朝過節,自己酒席吃了一半跑出來,還把徐漸清也帶了出來,晚上又不跟著回去。


    就算劉氏不說甚麽,隻怕老太太也要念叨幾句。


    “沒事,我會和母親說的。你也別隻顧著秦姑娘,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飯要按時吃,晚上守夜記得披件衣服,雖說是五月了,晚上風還是涼的。還有她若在發癲了,你別不管不顧的衝上去……”


    “放心啦。”江蒲雖然嫌他囉嗦,嘴角的笑卻是甜蜜蜜的,“我會照顧自己的。你明朝要去衙門的,趕緊回去吧。”


    徐漸清雖想留下來陪妻子,可一來自己幫不上忙。二來家裏兩個小的也要回去看看。當下又囑咐了幾句,方戀戀不舍的回去。


    秦秋韻高熱不退,可把江蒲姑侄和雲裳累慘了,不知換了多少盆井水。就是不降溫。最後還是連山叫人從拿了幾壇子殺刀子來。讓雲裳扒了她的衣服。拿酒給她一通的抹。


    三個人直忙到東方漸白,秦秋韻的休溫才算是降了下來。


    “婢子去打些水給二位洗臉。”雲裳端了銅盆出去,剛挑起簾子,手腕就被人扣住,“姑娘怎麽樣了?”


    姑侄二人聽見聲,出來一看,卻是劉文遠臘白著臉色站在那裏。


    “你起來做甚麽呀!”江蒲又氣又急,“大夫可是說了你不能亂動的。那傷口雖然不算深,可再繃裂開也是麻煩的。”


    連山也道:“是啊劉大人。這會你兩個都需要靜養。你這樣不是給我添亂麽!”


    劉文遠囁嚅著嘴,“我隻是來看看……”


    “夠了!”江蒲陡然厲聲喝斷,走了出來。壓低了嗓門道:“你當我和阿晴一樣,你說甚麽就信甚麽麽?真心要娶她?成親之後才會動恒王?”江蒲冷笑兩聲,“這話你也隻好哄哄阿晴罷了。”


    劉文遠之所以和秦秋韻定親,不過是為了去掉恒王最後一點提防,好給他置命一擊。成親這種多餘的事情,就算劉文遠有心,明泰帝也等不及的。


    而且恒王給寶貝外孫女辦婚事,雖不至於事必恭親,可也夠忙的,他瑣事纏身。可不是明泰帝動手的好時機麽。


    盡管當日的事情江蒲所知有限,可這點關節卻是哄不過她的。


    劉文遠隻是笑了兩聲,就捂了胸口,“夫人聰慧。但我不那麽說,她連考慮都不會考慮。”


    江蒲掃了眼他胸前氤氳出的淡紅。歎道:“我真不知道你心底是怎想的。就憑阿晴待你的心。你若早來勸她,和她說些好話。擺擺無可奈何的樣子,何至於鬧到這個地步!”


    劉文遠站在那裏一言不發,他不能說甚麽?他自己的心,也是在事後,漸漸的、一點一點看清的。


    “算了姑媽。”連山見江蒲還要再說,搶先攔道:“咱們先去墊墊肚子吧。大姐姐這病一時半會的難好。咱們要再病倒了,她靠誰去!”


    連山一麵說,一麵拉了江蒲出去。把空間留給了劉文遠。誰想她姑侄兩個才坐下來用早點,門房上就來回說,劉大人出府了。


    “去就去了!”江蒲已經完弄不明白劉文遠的心思了,也懶得再猜了,愛咋咋吧。


    用過了早點,江蒲打發連山回去歇著,“你先去歇,等過了晌午再來替我。後半晌我也好回趟家裏。兩個小子不看一眼,我也不放心。”


    聽她這麽說,連山便先回屋歇著去了。江蒲回到秦秋韻房中,卻發現她已經醒了,半靠在躺大迎枕上,一雙眼空洞的嚇人。


    雲裳見江蒲進來,連忙從床邊站了起來,她手中的米湯一點都沒有少。


    “夫人……”


    江蒲接過碗在秦秋韻麵前坐下,秦秋韻的眸光都沒聚焦,語氣更是飄如雲,“你們何苦救我,讓我去了豈不是好。”


    “不是我們救的你,是你自己不想死!”江蒲舀了一勺濃稠的米湯,遞到她嘴邊,直視著她的眸子,平淡地道:“你若真心想死,昨天晚上我們就喂不進米湯和藥。人清醒的時候,聽不見心的聲音,可昏迷了就隻能憑心做主。”


    秦秋韻嗬地笑出聲來,淚珠子順勢而下,“我這個罪人還活著做甚麽?”


    “你死了,逢年過節誰給你外祖上墳?誰給他燒紙錢?你不會指望你那些舅舅表兄吧。”


    不得不說,秦秋韻真的很會抓重點。


    果然秦秋韻的眼眸中有了一絲清明,江蒲再接再厲,“你覺得是你自己害得外祖功敗垂成。那麽我問你,這一年多來,你除了傷心難過,你做過甚麽?我真是不明白,你是替你外祖哭,還是替自己哭?失去了恒王府,你再不是千金小姐,要寄人籬下,看人眼色。也沒有了對千依百順,將你視若珍寶的外祖。從雲端跌了下來,也難怪你要哭個不停……”


    “你胡說!”秦秋韻激動地去推江蒲,哐啷一聲,米湯碗跌得粉碎。濃稠的米湯倒地上,白白的一片,好在不在很燙,江蒲和秦秋韻都傷著。


    “不是麽?那麽你這麽哭對恒王又有甚麽幫助?是能把他的大業哭回來,還是能哭回他的自由和爵位?都沒有!卻他在內府的監禁下還擔心你!”


    秦秋韻啞口無言,除了哭還是哭。


    “現在他不在了,你就去死!到了地下,見了他。你打算怎麽和他說?外祖,你不在了,我活不下去。你覺得你外祖會不會被你氣活過來呢?”江蒲步步進逼,秦秋韻抱著腦袋哭得聲哽氣堵。


    “你若真的孝順,就該好好的活下去。再難再苦也要快樂。不是為你自己,是為你外祖。他把你當寶一樣的嗬護,你不能把自己當根草!為了他,你也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給他上墳的時候,告訴他,沒有白疼你!”


    秦秋韻漸漸止了哭聲,抬起紅腫的雙眸呆呆地望著江蒲。真的是這樣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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