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老房子裏的梅樹下,黃耀文衣不遮體,立在樹的陰影裏歎息。滿枝頭的梅花嬌豔如血,謝金枝的淚奔流不息,終於見麵了,伸手觸摸你的身體,為何如此冰涼,還在恨我嗎?我的愛人,請原諒我的自私,人世間有太多的逼不得已,希望你能懂得我的愛。


    黃耀文呆呆地注視著眼前哭成淚人的女人,目光茫然而陌生,他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從前的過往就像流水,衝過了無痕。他的靈魂指引他回到了這裏,最後再看一眼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了,在這個女人悲哀的夢裏。最後的告別簡單而特別。


    窗外隱約傳來雞叫聲,黃耀文的身影消失在梅花樹下,謝金枝從夢裏哭醒,手裏握著那張記載著無名男屍報道的報紙。


    天邊的啟明星閃爍,謝金枝睡意全無,她在猶豫要不要再見他一麵,或者把他接回來好好安葬,可是這樣會不會重新給自己和孩子們帶來新的威脅,手裏的報紙已經被她揉捏成了一團。


    “我要媽媽,媽媽,嗚嗚嗚”隔壁房間裏傳來暖暖夢囈的哭喊聲,文華已經不在一年多了,小家夥還沒有完全從噩夢中擺脫出來,每天晚上都吵著要找媽媽。


    謝金枝的心在經過短暫的觸動之後,終於狠下心來,為了孩子,為了還活著的人,她不能那樣做,希望他不要怪她,能夠理解她,知道她這樣做是逼不得已的。


    門外有微弱的敲門聲傳來,謝金枝走過去開門,黃勝武站在門外,眼裏擎著淚,撲入母親懷裏。


    “媽咪,我剛才夢見父親了,他死了,滿身是血,頭也不見了,死得好慘,媽咪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好孩子,你是做惡夢了,你父親,他,他沒有死。”謝金枝咬著牙,她要保守住秘密,讓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接受如此殘酷的真相,實在是太殘忍了。


    “你說謊,他沒有死,為什麽這麽久都沒有來見我們。”黃勝武撲在母親懷裏泣不成聲。


    “他出遠門了,要很久才能回來,很久”謝金枝的淚奔流而出,她害怕孩子發現,立刻將臉掩埋在了陰影裏。


    “媽咪,我害怕,能在這裏睡嗎?”黃勝武邊說邊脫了鞋上了母親的床。


    “好啊,你睡吧,有媽咪在身邊,不要害怕。”謝金枝也跟著上了床,心裏對丈夫的內疚和對孩子的虧欠讓她難過,明明知道是他卻不能相認,任由他的屍身曝光在烈日下,無人認領,這對於她來說是一種巨大的煎熬。


    她突然開始羨慕起死去的二太太,兩眼一閉,什麽都可以不管,什麽都可以不顧,可她卻要一個人扛著所有,這樣的人生太累,太淒苦,無人分擔,隻有麵對。


    懷裏摟著孩子,心裏有片刻的慰藉,還好,孩子還在,這個家還有希望。心裏放鬆下來,眼皮也變得沉重起來,不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躺在身邊的黃勝武緩緩地睜開了雙眼,天生的敏感,讓他在剛剛進門的時候就察覺出了什麽不同的地方,母親手裏一直緊握的報紙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什麽樣的新聞值得母親在半夜不睡覺來閱讀呢,這對從來都不喜歡看報的母親來說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報紙靜靜地躺在床頭櫃上,黃勝武翻身下床,偷偷地撿起報紙來到窗前,借著微微發亮的天空,報紙上那張用黑白相機拍攝的驚秫照片還是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具不完整的男屍,頭顱已經不見蹤影,身體上的肌肉也所剩無幾,黃勝武淚眼模糊,他明白了母親為什麽會半夜不睡覺的理由,這張報紙上的男屍和他夢裏所見的父親的樣子如出一轍,一股寒氣從心裏徒然升起,他有一股不祥的預感,這具無名男屍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父親。


    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麽不去給父親收屍,明明知道,還要任由他曝屍荒野,他的心裏一陣難過,母親的怯懦和畏縮他不能理解,他所知道的就是現在必須去認回父親,讓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站走得有尊嚴一些。


    他悄悄地將報紙藏在懷裏,偷偷溜出母親的房間,趁著天還沒有亮透,獨自潛入了晨輝裏。


    報紙上刊登的亂葬崗離他們住的地方很遠,黃勝武走了一整天,在接近暮色時分的時候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黃昏的亂葬崗淒涼異常,雜草叢生的小山丘上分布著無數無名的墳頭,沒有墓碑,墳頭破損,白色的殘骸已經發舊,裸露在墳頭的破洞處,就像他們的身世充滿滄桑而失意。他們已經被人們遺忘,沒有人知道他們生前的故事,當然更無人關心他們生後的事情。


    黃勝武壯著膽子,扒開眼前一人高的雜草,拿出報紙尋找著掛著父親遺體的那棵樹。他必須趁著天黑盡之前找到父親。


    姚夢蝶棲息在地勢最高的墳頭上,她身下的墳頭裏躺著一具被白蟻蛀得啃啃哇哇的醜陋殘骸,她不想像他一樣,她要複活,要所有的重頭再來。


    她已經足足等了三天的時間了,除了警察和記者再也沒有來過活著的人,她不相信那個老女人真的如此狠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曝屍荒野也不來認領。


    在等得快要失去耐性的時候,亂葬崗終於迎來了她要見的人。


    她得意地衝著掛在身邊樹枝上的黃耀文的殘肢一笑,臉上被惡鬼咬下的爛肉由於臉部肌肉的收縮而耷拉了下來,掛在臉頰處觸目驚心。


    黃勝武依著報紙上照片提供的線索,摸索著前行,終於在天完全黑下來那一刻發現了那棵大樹的蹤跡。


    姚夢蝶隱藏在墳頭的雜草後麵,偷偷地注視著樹下的動靜。


    出現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個長得與黃耀文有七八分相似的毛頭孩子,白色的短袖襯衣上滿是汙漬,黑色的長褲上已經被路邊的荊棘掛出了幾個破洞,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路邊上的小乞丐。


    姚夢蝶按捺不住了,怎麽是一個毛頭孩子,難道謝金枝那個老女人真的不來了嗎?


    正想著,少年身後的雜草窸窸窣窣響起,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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