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身正欲與月暮說話,無意卻見到尹婕妤匆忙奔來的身影,屏幽緊蹙著眉頭跟在她身後,進了水廊,一旁為她撐傘的侍女連忙將傘收好,她見到我遂是一臉的笑意。


    “衛夫人可是讓臣妾好找啊…若不是玉勒回殿取傘,恐怕今日是見不到夫人了。”她柳眉微微向上挑起,說著坐在了我的對麵,接過侍女遞來的絲絹小心翼翼的擦著濕了側臉的雨水。


    玉勒緩步來到我身後小聲的道,“娘娘,奴婢回漪蘭殿便見到尹婕妤在殿中等候娘娘了。”


    “尹婕妤今日倒是得空來漪蘭殿看望本夫人了?”我不緊不慢的開口說話,嗤鼻冷笑了一聲。


    尹婕妤早前對我已是懷恨在心故視為死敵,後日又與李屏幽暗中勾結,滄池落水一事,我又豈會忘記?今日如此屈尊,想必那日在漪蘭殿聽聞李屏幽有孕,且前些時候劉徹晉封她為婕妤,而內心惶恐不安、日日擔驚受怕了吧。


    看來,這步棋倒是下對了,乞求劉徹晉封李屏幽為婕妤,她若是有心,便可就此罷了;她若執意不知悔改,便可逼迫尹婕妤歸順,來日一舉揭露,豈非兩全其美之策。


    “夫人玩笑了,臣妾不過是想和夫人說說話,沒想夫人不在殿中真是不巧了。”她自顧自的說著,我擦幹了手上的雨水,放到了木磯上。


    “哦?不知尹婕妤想和本夫人聊些什麽,記得我與尹婕妤素來無交往,今日怎的這般殷勤了,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兒,良心不安麽;亦或是,還想玩什麽花樣?”瞥了她一眼,我才伸手撫弄著雲鬢,漫不經心的笑著。


    聽聞我如此明了的話語,她自然也有些局促了,尷尬的一笑道,“臣妾無知,早前對夫人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夫人見諒。臣妾聽聞夫人素來寬厚仁慈,必定也不會同臣妾計較了…”


    我遂放聲一笑,道,“尹婕妤今日與我如此客氣,倒是讓本夫人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尹婕妤有什麽想與我說的呢?”


    “你們都退下,本婕妤有些話要和夫人單獨說說。”她語氣威嚴,玉勒皺著眉久久的不願離去,我示意她退下,月暮拉著她才離開了。


    回廊外麵的大雨似乎沒有停下的跡象,一陣的寒風回旋而來,吹拂著我前額的發絲,淡淡梅香縈繞在鼻尖。木磯冰涼的質地讓我變得沉穩和靜默,雙手交錯的放在雙膝上,微微的揚起下顎道,“尹婕妤有什麽話不能讓其它人知道的,非要支開她們?”


    “夫人嚴重了,隻是臣妾為夫人感到惋惜…”她諾諾的開口之後,眸子滴溜轉了一圈後又看了我,繼續說,“隻是前些時候合歡殿的那位晉升為婕妤,夫人難道就沒有什麽想法嗎?她竟這般對你,怎麽說夫人和她以前也是好姐妹啊……”


    我猝嘴,素冷開口,“看來,尹婕妤耳朵倒是好使,不知在哪裏聽聞本夫人與李婕妤早前是姐妹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尹婕妤和李婕妤交情倒是不淺,本夫人還記得早年滄池落水的事兒,尹婕妤那時可真是熱心腸啊,豈會料想,也有今日?”


    她臉色遂不自覺的青黑,原是故作沉穩,果然再也忍不住,“不知夫人是在哪裏聽得這些閑言碎語,臣妾有一百個膽子也絕不敢誣陷衛長公主啊!”


    “夠了,這些陳年舊事本夫人早已不屑計較了。至於你和李婕妤之間的是非恩怨,本夫人沒心情更沒那個興趣了解,你是什麽人,本夫人豈會不知,你與李婕妤暗中相互勾結妄想扳倒本夫人,豈非是癡心妄念?如今,李屏幽晉位於婕妤,恐容不下你了罷,你竟敢在本夫人麵前搬弄是非、挑撥離間,活膩了嗎?”手掌重重的拍在木磯上,茶盞之中的茶水跌落了出來。


    她早已花容失色,驚恐不安的看著我,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瞪得格外大,“夫人這是什麽話,李婕妤現下既已容不下臣妾,難保來日不會對夫人下手,臣妾不過一番好意提醒夫人。李婕妤野心,並非你我能估量,夫人,此時若是不動手,他日王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未等她的話說完,我猛然起身,便狠狠揮了她一個耳光,“混賬東西,豈容你在本夫人麵前亂嚼舌根?在你的眼中,宮裏的尊卑秩序恐怕早就沒有了吧?”


    我怒目瞪視著她,緩步來到她身邊,伸手緊緊的捏著她尖細的下頜,森冷開口,“你當真以為本夫人被你們兩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你的那些小伎倆也配在本夫人麵前賣弄?如今李婕妤和你勢不兩立與本夫人有何幹係?今日說的這些話,權當是你一時口快,若有下次,定不輕饒!”


    嫌惡的推開了她,冷哧一聲,長袖一揮正欲離去。隻是曳地的裙袂卻被她兀的緊抓住,狼狽不堪的匍匐在我跟前,甚至連鬢角的發絲散落在耳邊,“衛夫人…臣妾,臣妾該死,竟算計到夫人的身上。求夫人開恩,救救臣妾,李婕妤今朝得勢,臣妾必定成為了她的眼中釘,她心思狠毒,縱然是不會放過臣妾的……”


    我俯視著她,看著她痛哭流涕的淒慘模樣,冷笑說道,“早前在本夫人麵前盛氣淩人的模樣怎麽不見了?你早該料想會有今日的下場,本夫人救不了你,更不屑救你。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自求保命吧!”伸手拉開她緊抓著我的長裙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長廊。


    大雨稀裏嘩啦的打落在水麵上,一朵一朵的水花瞬間綻放又瞬間消失,一瞬間天空灰暗了許多,老樹枝在狂風中搖曳猙獰著就像鬼魅一般,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蒼老了許多。那一刻,有種再也不想活下去的衝動。


    “娘娘,您走慢些,這雨都把您淋濕了…”


    玉勒在身後追隨著我的腳步,我轉身對她厲聲的說道,“別跟著我。”


    說罷,便朝著大雨之中奔去,想讓噬骨冰冷的雨水把我淋得更清醒些,雨水很快就淋濕了我的烏黑的發絲,順流著耳鬢,眼角,一直淌到下頜,我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一種巨大的壓抑情感在我的內心深處,覺得好累好累,想要深深的喘息卻沒有喘息的機會。


    地上的泥土沾在白色的裙邊,一點一點的泥土印記像極了一顆顆的朱砂淚痣,我伸手雙手無力的捧著麵頰,仰頭透過手指縫看著天際,狂妄的雨水肆意的灑落,我為什麽要來到這裏,為什麽要承受這些原本我不應該承受的東西?這些接踵而來的陰謀,讓我再也無力應對,什麽再值得我去這樣的留戀?


    這是一場夢,所有的紛紛擾擾都再也和我無關,我不過是和這裏沒有關係的一縷四處遊蕩的靈魂,沒有安身之所也沒有容身之地,更不應該有這樣的一段感情。


    一陣又一陣的熱浪開始襲擊著我,身上忽冷忽熱,好似處於一片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中,隨著浪花襲卷進了寬廣的海水之中,一種溺水的窒息的感覺時時刻刻刺激著我的神經,但是身上又好像有很多個傷口,疼得我無法言喻,就好像是一條被削鱗剔骨一般的疼痛。


    劉徹的麵容和菡漪的麵容在我的腦海裏不斷的交織,變幻,我伸手想要抓住的瞬間卻都是一場海市蜃樓,什麽都是一場空。


    “不要…劉徹,劉徹!”驚聲大呼,整個身子從床榻上猛然坐起,睜開雙眼的瞬間,我見到了劉徹。


    “挽吟,我在這兒,怎麽,做惡夢了嗎?”他緊蹙的眉頭沒有鬆開,焦急的詢問著我。


    力氣似乎被耗盡,無力的跌倒在他的臂彎,“玉勒,快把熬好的藥拿過來。”


    劉徹扶著我,喂我喝下了黑乎乎的藥汁之後,才將我緊緊的摟在懷裏,絲毫不肯鬆懈,連呼吸幾乎都有些困難,“挽吟,以後可不能這麽嚇唬我,知道嗎?”


    我好不容易喘息,卻見到他布滿血絲的雙眸,那是在我中箭之後,他也是這樣守在我的床榻邊夜不能寐,整整就是四個白晝。


    我的記憶還是隻停留在大雨那日,“陛下,臣妾讓你擔心了。”


    “娘娘,您一直高燒不退,自從那日淋雨之後就昏迷不醒。連禦醫們都束手無策了,陛下日日守在娘娘身邊,悉心照料,娘娘總算是醒過來了。”玉勒和月暮站在一邊,說著聲音有些哽咽,我沒有料想到自己會病得這麽嚴重。


    眼裏也開始忍不住的泛酸,“陛下,臣妾對不住你…沒想到事情竟變成這樣。”


    “別再說這些話了,你的身子滾燙雖然轉醒了,卻還沒有痊愈,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這禦醫的藥方竟也沒有退熱…”他摸了摸我的前額,長歎一聲。


    我覺得自己口舌幹燥,手心似乎都已經發燙了,握住劉徹的手冰涼冰涼的,貼在我的側臉微笑著說道,“臣妾能再見到陛下就已經是萬幸了…不過隻是發燙,沒什麽大礙,陛下不要擔心了。”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什麽‘萬幸’,你好好的養病什麽也別多想,我會陪著你的。”他吻在我的前額,唇冰涼很軟很輕盈,我安靜的閉上了雙眼,纖細的手臂不知不覺的攀上了他厚實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離開我的…”


    他挺直的鼻尖觸碰到我的鼻尖,看著他深邃不見底的眸子裏是我的倒影,蒼白的臉頰顯著滿滿的幸福。


    他的呼吸聲在我耳畔輕柔劃過,我巧笑著,“挽吟,你真淘氣。”他又微笑著吻了吻我的唇,腦袋有些眩暈,整個內殿的熱氣讓我的呼吸變得不太順暢,也許是我自身就很燙的緣故,竟然癱倒在他的懷裏。


    劉徹淺笑著,我的臉瞬間紅得滴血,掙脫了他的懷抱,有些迥然拉過被子道,“陛下快去處理政事吧,臣妾困了。”


    “好了,不逗你,朝中確實有很多事,晚些時候再過來看你,你安生的歇息吧。”


    聽到他和門離去的聲音我才將頭從被子裏探出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已經離開了漪瀾殿。不自覺的伸手撫上唇畔,似乎還縈繞著他的氣息,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果然還是發燙著的。玉勒推開了殿門,帶著笑意說道,“娘娘,您不是困了麽,怎麽不快些躺下。”


    “玉勒,你也取笑起我來了?”


    “奴婢哪裏敢取笑娘娘,奴婢說的可是真話。”她笑著為我掖好被角,“娘娘好好休息吧,陛下若是前來了,奴婢會稟報娘娘的。”她似乎懂得我的心意,又補充了後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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