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忿然起身,怒斥道,“皇後真是反了!竟詔此等惡人進宮作怪,還玩弄巫蠱之術,謀害他人!簡直失去了皇後尊貴賢德的體態,丟了皇家顏麵,有損朕的天威!張湯,即刻擬詔!”


    張湯雖有些遲疑,卻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轉身從書架上取出了空白竹簡,平鋪在禦案之上,撿起散落的筆和墨硯,待命於劉徹。


    我見局勢正朝我預想中一步步而來,揣摩著劉徹的意思,皇後陳氏此番定然在劫難逃,他心中怒火難平不會善罷甘休。如此情景,我忙跌跪在他麵前,“陛下,且慢,臣妾有事要稟奏!”


    “什麽都不必再說,朕心意已決,陳氏驕橫無禮朕本就難以容忍,今日又惹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鬧得整個**人心惶惶,烏煙瘴氣,不管是什麽原因,她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他的聲音如此的威嚴,我竟略微的震懾住。


    “張湯,寫!‘皇後陳氏,恣意驕縱、任意妄為實在有失**典範之儀。今陳氏失序,沉溺於巫蠱,難以承天命!收回璽綬,廢黜皇後之位,貶長門宮幽居!將未央宮之中所有參加巫蠱行為的宮娥內侍趕出**,發配遠方,永不錄用!”他的目光決絕,嗓音素涼,沒有半點猶豫。


    張湯停筆之後,劉徹詔春陀進殿,“帶著朕的旨意,即刻前往椒房殿宣讀!”


    看著春陀手裏的竹簡,心底徒生悲涼,這不正是我想看到的結果麽,皇後陳氏最終還是被他這樣廢黜了。


    過了小半晌,他踱步來到我身邊,半蹲著摟住我的身子,“皇後如此對你,你還要幫她說話嗎?”


    我苦笑,搖了搖頭,“臣妾並非為皇後,而是為臣妾自己,當然還有菡漪…”我的眼眸輕顫,仰頭看著他。


    “此話怎講?”他狐疑的鎖起眉,扶著我上塌坐下。[]


    “陛下急於除去皇後,卻不曾想皇後久居深宮,哪裏懂什麽巫女楚服呢。她若是要詛咒臣妾,為何早前不動手,而偏偏選擇近日?陛下,皇後固然驕橫,卻不敢忤逆陛下,若非奸人挑唆指使,怎會這般毒辣?懇請陛下明鑒!”我掙脫了他的桎梏,突兀的跪拜在地。


    他端坐在榻上,擺弄著禦案上的書卷,輕聲道,“陳氏驕縱,囂張跋扈,卻不會懂得如此周全之策,我又怎會不明白?我這麽做也不僅僅因為巫蠱之事,館陶長公主和堂邑侯陳府權勢日益膨脹,我不可置之不理。況且,我的皇後應是一個溫柔賢淑,大方得體,能真正母儀天下的女子,你懂嗎?”他目光如炬的看著我,眼睛裏溫柔的眼波似乎要滴出水來。


    我臉頰雙雙變紅,低垂著螓首,他的話中暗含著的意思,我開始明白,但是我隻能淡然一笑而過。“臣妾知道陛下寵愛臣妾,不過關於巫蠱之事陛下還是慎重為好。”


    “這雖不是主要原因,但外戚中人,居內宮近寵之利,且輾轉於朝堂,周旋於軍旅;能集聚龐大的財富、人脈和權勢。隻要稍有不慎,外戚勢力就會侵蝕皇權,成江山易主之險。還記得高後嗎,呂氏專權,幾欲顛覆我劉氏江山,如此慘痛教訓,我豈敢有半點馬虎?今日不這麽做,將來也許會重蹈外戚勢力專權的後路!”如此深邃的目光,如黑洞一般幽深,看不透。


    劉徹得到帝位是因姑母館陶長公主和堂邑侯陳府,險失帝位是因為祖母竇太皇太後和竇家;最終保住皇位還是因為外戚勢力的手下留情。對於誌向高遠,心性激烈的劉徹來說,這樣的經曆絕對是刻骨銘心的恥辱。[]所以,他掌握實權後,陳家的財勢立刻從皇後的優點變成了她不可寬待的錯誤。


    為了皇權能獨霸天下,為了避免陳家成為繼竇家之後又一個權傾朝野的勢力,他剝奪陳皇後的後位以打擊陳氏是完全符合邏輯的。


    他深不可測的思緒是我完全無法企及的,如若不是他今日告訴我這些,那麽,我會認為他隻是一個性子暴烈的帝王。他深沉睿智,運籌帷幄,竟然借機鏟除了陳氏在朝野和**之中的勢力,無不是明智之舉,“陛下深謀遠慮,臣妾愚鈍,未曾想到這麽多…”


    “說吧,那挑唆之人到底是誰?”他淡淡的笑了笑,望著我。


    他的敏銳超乎我的想象,內心雖欽佩卻還是有些惶恐,“陛下英明睿智,請陛下隨臣妾前往鳳凰殿,即刻便知。”


    推開大殿的門,一股旋風狂卷而來,原本就淩亂的黑發完全的飄散在眼前,劉徹撐著油布傘,緊握著我的小手離開了石渠閣。伸手將胡亂飛舞的發絲撩開在耳後,外麵已經是厚厚的一層雪,瑩白的雪花映照著我的麵容,回頭一望,整個宮殿都已經布滿了白色的雪,就像夢幻中的古堡,不過隻是中國式的。我緊閉著雙唇,一個不小心,雪花便會飛散到嘴裏,融化之後就是蝕骨的寒冷。


    他的兩頰露出了最迷人的酒窩,散發在喉間的笑聲我還是細心的捕捉到,“這個冬季的雪似乎沒有以往多,不過皚皚白雪我也喜歡得緊。若不是擔心天氣過冷,還希望它就這樣一直的下著。”


    我笑了笑,他不和我說起宮中的事情的時候,格外的無拘無束,就像一個渴望自由的孩子。寒風卷起地上的雪花,偶爾飛旋起舞就像一隻隻雪白色的蝴蝶在飄落飛舞,我撣了撣寬袖上的雪花,拉緊了身上披著的貂裘,那是劉徹在出殿門之時,執意披在我的肩上。無意之間瞧見他腰間纏繞著的紫色的香囊,隨著腳步的晃動,下麵細長的流蘇不住的擺動。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注視到了他腰間佩戴著的香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好看嗎?我怕它掛在腰間染上了塵泥,不過這是下雪天,倒沒什麽好擔憂的。”


    眼眸有些濕潤,滿是雪花飛塵的味道,竟聞到了紫藤花香的味道,“陛下若是喜歡,臣妾可以給陛下多做幾個。”


    “意義不同了。此生隻有它,隻有它能讓我記住心中的痛,明白嗎?”他今日對我不同往日,溫柔得讓我無法將我印象之中的劉徹相聯係,此刻他仿佛不是大漢的帝王,隻是我的丈夫,是我摯愛深愛的人而已。


    來到鳳凰殿時已是申時,尹婕妤似乎並沒有心情用膳,隻是坐在殿內發呆。殿外的侍女匆匆忙忙的進殿去通報,一旁的侍女接過劉徹手中的油布傘,抖落了上麵的雪花。褐色的黑楠木門內逐漸出現了尹婕妤的身影,大殿之內的光線有些暗淡,劉徹拉著我的手走進殿內,幾盞燭台都是黑乎乎的,並未點亮。


    “臣妾,參見陛下,參見衛夫人。”她在侍女的攙扶之下跪拜在地上,叩首。


    劉徹微微啟口,長袖一揮便坐在了殿前的榻上,精銳的目光稍微的巡視了一下四周才說,“起來說話。”


    她起身抬眼見到了劉徹的麵容,原就已經紅腫的眼睛裏竟飽含著絲絲淚水,我透過繚繞在雲頂的煙霧看清了她憔悴的容顏,“尹婕妤可是安排妥當了?”


    大殿上的宮娥都已經知趣的退出去了,“臣妾已經請李婕妤前來鳳凰殿一敘,請夫人放心…”


    “嗯,一會該說什麽,都想清楚了吧,陛下已前來鳳凰殿,本夫人也就兌現了對你的承諾,你自己懂得把握才是。”我撥弄著案上的茶碗說著。


    “臣妾多謝陛下、夫人…”她默默的留著淚,在地上深深的叩首。


    她倒也裝得像,隻怕,劉徹見她這副梨花帶雨的淒慘模樣也不忍再怎麽責罰了吧。思慮了片刻,我才轉過身,緊握著劉徹的大掌,他的眼神帶著疑惑和敏銳不安,“陛下,您隻需細聽就好,不用開口。臣妾自然會讓陛下明白這一切。”


    “我相信你。”僅此一句話從他的口中說出,心裏一暖。


    緊閉的殿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娘娘,李婕妤帶著侍女朝鳳凰殿過來了…”


    尹婕妤有些驚慌,忙伸手從翠袖裏拿出纏金梅花絲絹,在臉上擦拭一番後,緊張的望向我和劉徹道,“請陛下、夫人,暫且到內殿一避。”


    內殿能將她們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透過圓弧多格梨花楠木的窗欞,我瞧見李婕妤的身影已來到鳳凰殿前的玉階之上,神色顯得格外的嬌媚,螓首微微一頷,朱砂般的雙唇映襯著蒼白色的雪花,仿佛畫龍點睛。


    身後一群著淡粉色宮裝的侍女,排列著跟在她的身後,我緊閉上內殿的大門,靠在窗沿上,注視著窗外的一切,尹婕妤已經離開大殿出門迎接,二人一見倒是很親切,尹婕妤拉著她的柔荑,媚態天成的鳳眼向上微翹,嘴裏在說著些什麽聽不真切,一旁的宮娥有些顫抖的接過她手中繡著淺色梅花的油布傘,低著頭退到了一邊。


    “架子倒是不小。”劉徹暗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轉身將食指貼在他的雙唇中央,搖了搖頭。他的眼眸裏的神色瞬間的回轉,含著笑意,拿下我的小手,緊握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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