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鼓聲響過一陣之後,一個陝西方言的聲音高叫著吼了起來,聲音尖銳刺耳撕心裂肺的,憤懣而又無辜,仿佛一個有著無盡委屈的孩子,正在向著蒼天哭訴:


    黃河的水幹了,媽媽哭了!


    黃河的水幹了,我心碎了!


    “我幹!鬼哭狼嚎的,這是幹嘛呀!好好一首歌,唱得嚇人巴拉的。”山芋被嚇得一驚之後,馬上又開始抱怨。


    聽到這首歌,方格倒是精神一震,心裏有種東西被這幾句吼聲就打動了,心想,剛才自己在那個包間裏看到的那幫吸毒的家夥,估計是來魔鬼公社唱歌的樂隊。


    濱城倒是有一些地下樂隊,方格也去現場聽過他們搞的幾場小型演唱會,但這些樂隊原創性太差,有幾個不錯的,但歌詞裏麵粗話太多,他們以為粗話就是特色就是民間了,就是前衛和有文化了。不過,對於這個現代文明算是發達,文化沉澱卻相對單薄的城市來說,這也就不錯了。


    方格看了山芋一眼,悶聲道:“別說話,聽聽!”


    早知道黃河的水幹了哎,修他媽的鐵橋是做啥呢


    早知道嘎妹妹滴心變了哎,談他媽的個戀愛是做啥呢


    哎吆喂回不去的家


    爸爸媽媽老了!


    黃河的水啊!幹掉了!


    流浪的人啊!回來了!


    唱完一段,接下來,就是不斷重複中間和最後的幾句,這歌詞用陝西方言唱起來特別有味道,也隻有用陝西方言,那種感覺才能出來,有點辛棄疾那首《菩薩蠻》裏表達的那種“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悲滄與無奈。


    隻是這歌聽起來更有現代感,更有一個民族千年曆史滄桑中的命運感,一定要用陝西方言,才有那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隻是,這幫人的陝西方言不是太純正,那種咬牙切齒的鬱悶沒唱出來,反而搞成了在發泄。


    “我幹!方格喜歡這歌啊!這是“騷樂團”出的歌。”山芋恢複平靜之後,看方格聽得出神,馬上裝著漫不經心地說。


    “騷樂團?不是這幫人自己寫的?”方格問。


    “他們那會寫歌啊,騷樂團是一個樂隊的名字,樂隊以陝西那邊的人為主吧,陝西那的人說話不是酸溜溜的嘛,大概他們就取了這麽個名字。”


    “哦!”方格很認真對點了點頭,這是山芋的專業,方格對別人的專業總是尊敬的,山芋這家夥非常有敬業精神,對自己的工作十分投入,也以自己的工作為豪,這一點,是方格對山芋佩服的地方。


    “這酒吧的這夥人唱得血沒水準,就知道嚎,這歌得趙牧陽唱才能唱出那味道,他是原唱,西安那邊的人,現在好像在北京混吧,趙牧陽和趙牧牛哥倆唱歌都不錯,對了,趙牧牛是趙牧陽他哥,他倆號稱西北鼓王呢,這樣,你要喜歡,回頭我整點讚助,找個機會給他倆整到濱城來,這樣,看在你的麵子上,下周我就給這歌在電台打榜,讓這歌在排行榜第一名。”山芋得意洋洋地說,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了紀如眉一眼。


    “免了,承受不起!對了,我沒帶電腦,把你筆記本借我,我找找這人的歌聽聽。”方格淡淡地笑了一下,對山芋說。


    “沒問題,我來給你搜,他們的歌現在網上似乎不是很多。”山芋說著起身去包裏拿筆記本,山芋這點特別好,人非常熱情周到,尤其是對男人。


    “不錯呀,山芋到底是個狂熱的追星族,這麽個小樂隊的名字都記得這麽清楚。”紀如眉一直在安靜地看著方格和山芋的對話,這時突然插了一句。


    “明星就是追出來的,不追明星怎麽成明星?!你知道什麽呀!”山芋一邊拿出筆記本,一邊輕蔑地對紀如眉說。


    “有病吧你?!明星的毛病都是你們這幫人慣出來的,追吧,追到山無棱天地絕,地老天荒算了。那幫一天到晚離家出走追星的孩子們都是你們這幫人害的。”紀如眉看著山芋突然一臉激動而忿忿地說,很是失態,把山芋和鬱剛搞得都一愣。


    山芋和紀如眉雖然經常鬥嘴,但還從來沒看到紀如眉這麽激動過,通常,紀如眉總是優雅而從容的,對什麽都是淡淡的很少發表意見,話也不多,除了跟山芋鬥嘴的時候。


    紀如眉喜歡跟山芋鬥嘴,隻不過是因為她憤恨,還有----寂寞,一個經常生活在幻覺和寂寞中的女孩子,總是需要一個發泄和排解的渠道的。


    而且,紀如眉與山芋鬥嘴,通常都是方格在的時候,也隻有方格在的時候,紀如眉的話才會多一些。


    山芋和鬱剛都在發愣的時候,隻有方格看著紀如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也隻有方格知道紀如眉為什麽對山芋態度一直不是很友好。(.)


    2年前的一天,方格和幾個記者被指派去機場接一個報社要接的人,那是報社兩周年慶搞的一個晚會,請了一些有點過氣的影星和一些社會名流來捧場,方格要去接的就是其中的一個。因為這幫人是分批來,報社就分組派人去接。


    本來,方格要接的是一個企業界的名流,但方格到機場的時候,卻發現這個搞企業的人和一個已經過氣的男影星一起從機場裏出來,把方格搞得一愣,因為報社邀請的名單中也有這個過氣男影星。


    報社這兩天在機場都聯係了保安公司在這裏維持秩序,防止太多的過度熱情的粉絲們一擁而上把這些影星們踩死了。


    其實,知道內情的人對這一套根本就嗤之以鼻,一般出現在鏡頭裏的所謂粉絲都是有組織的,看起來山呼海嘯的追星場麵,根本就是假象,除非你的臉能當錢換來肯德基吃,否則,誰吃飽了沒事一天到晚追著你。


    組織粉絲的任務一般當然是經紀公司安排的,這些所謂明星們,成天生活在假象裏,時間長了,自己也就把自己當回事了,一出機場就會昂首挺胸,哪怕自己麵前一個人沒有,他也會以為有成千上萬的粉絲排山倒海地湧在自己麵前。


    當方格接到那個企業名流,又看到那個過氣男演員,正愣神的時候,就聽那個男演員很不滿地說:“保安呢?保安都那去了?你是濱城都市報的嗎?你們怎麽安排事情的?”


    方格扭頭看了看周圍,發現保安都在一旁悠哉遊哉地瞎逛,估計一看這冷靜的場麵也沒什麽事做,根本沒管。


    這男演員當年算是很帥,在電視和屏幕上總一幅鐵骨錚錚的樣子,在人的印象中這人渾身哪塊地都透著凜然的正氣。而眼前的這位帥哥,眼袋已經嚴重出位,眼睛通紅,布滿血絲,眼神疲憊而矯情,而一麵對有錢的企業老大,馬上笑容可掬神情恭敬而卑微。


    “對不起,我不是來接你的。”方格衝口而出道。


    “我就問你是不是濱城都市報社的吧?你們濱城難道就這檔次,也難怪,本來就是個小地方。”帥哥態度越來越不耐煩。


    “嗯,我是濱城都市報社的,可能是這樣,接你的人可能把時間算錯了,抱歉,要不您就跟我一起走?”方格一聽這人說話,心裏就悶著一口氣,也沒給這人好臉色,心想:“就你這樣,還以為自己振臂一呼,下麵就山呼海嘯呐?!我他媽就沒有看到一個人是衝你來的。”


    方格的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就被眼前的一幕給弄傻了,世事難料,還真有追星的,這眼前就來了一位。


    就見一個長得修長苗條,神情激動的姑娘羞怯地走到了這位男明星的旁邊,手中拿著一個日記本,語無倫次地說:“您,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這個姑娘出現後,方格的眼前出現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剛才周圍還冷冷靜靜的沒幾個人,這時,呼啦一下子圍上來一大堆,把方格和兩位名人一下子圍在了中間,人們指指點點,嘴裏還紛紛議論:“哎,你看這姑娘,真漂亮哈,怎麽這麽眼熟呢,是不是最近最火的那部電視劇裏的主角啊,嗯,估計是,你看他旁邊的那個男人,也眼熟,不過是應該是過氣了,看看,哎,這姑娘,這小臉蛋長的,那叫一個好看,那身條,那叫一個窈窕,比跳舞的還好看。”


    突然的變化把方格搞得很是不知所措,看著這個姑娘嫋嫋婷婷地走到男明星眼前輕聲細語、欲語還休繼續道:“我,我8年來,8年來就一直在收集你的資料,今天才鼓起勇氣走到你身邊來看你一眼----”


    這姑娘嘴裏嘟囔著,好像還不太好意思大聲,不過方格到是聽清楚了。


    本來,方格以為這個男人會受寵若驚地接待這個美女,並興衝衝地簽上他那早已被人們遺忘的名字,可是,事情的突然變化,更是讓方格大跌眼鏡。就見這男人,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看了這姑娘一眼,然後突然衝方格吼道:“你們就這麽安排事情的嗎?啊?保安呢,什麽人都放進來呀?啊?”


    方格和幾個記者本來已經領著這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到了機場大門口,這個城市的機場不遠,算在市區,周圍路過的人不少。這時,機場門口人群越來越多,保安開始圍過來維持秩序,可保安不過來還好,一過來之後,人們還真有以為裏麵有什麽大明星,更多的人開始圍了過來。


    這是一種群體無意識紮堆效應。


    方格趕緊指揮著保安,分開人群,要這幾個人上報社派來的中巴車,就見這男影星,這時完全發揮了電影裏鐵骨錚錚的男人本色,孤膽英雄一樣,分開眾人,罵罵咧咧地往前衝,理也沒理眼前找他簽名姑娘,由於衝得過快,他那大皮鞋一覺踏在姑娘的腳上,痛得這姑娘當時就蹲了下去,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這男人臨上中巴時,還朝地下吐了口痰,用手擦了擦嘴,才若無其事地上了中巴。


    方格一看,心裏對這男人惡心得想吐,也由於好奇,就讓報社一起來的記者送這兩人先走,自己留了下來,把這姑娘扶上了自己的車。


    這個姑娘就是紀如眉,一個大齡追星族,從16歲開始,一直到24歲,8年來,她不可救藥地迷戀著一個從來沒見過麵的男人。


    這天,紀如眉8年入骨入髓的單相思,一瞬間就垮掉了。


    這一天,她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直癱坐在方格的車上,一言不發地流著淚,直到方格把她背進了她自己住的房間,她還是一言不發。


    “有病!草!一個過氣戲子,至於嘛!”方格心裏想,一看紀如眉當時的樣子,也沒理她,一個追星的傻妞,這有什麽值得傷心的。


    這就是紀如眉的秘密。3年來,隻有方格知道這個秘密。


    方格本來是很鄙視像紀如眉這種單純的追星傻妞的,其實,在方格看來,紀如眉這秘密,根本就不算什麽秘密,這種犯傻的姑娘到處都是,這叫什麽秘密?隻是,紀如眉後來十分忌諱提起這個,隻要方格一提起來,就會衝方格發火,甚至有些歇斯底裏,讓方格十分困惑。


    看著方格對著自己笑,紀如眉馬上就變得滿臉通紅起來,表情十分可愛。


    笑著笑著,紀如眉想起什麽事似的,突然站起來說道:“對了,我有事離開一下,哦,還有個事,今天這酒吧一會外麵有個蒙麵舞會,你們要是沒事也去玩玩吧!”


    山芋一看紀如眉的樣子,像發現什麽秘密似的,馬上興奮地道:“什麽蒙麵舞會啊,你今晚叫我們來,不會是來參加這個蒙麵舞會的吧?”


    “你哪那麽多廢話啊,愛玩不玩!”紀如眉說著,很興奮地走出了這個叫紅塵的包間。


    “都有病,莫名其妙!”紀如眉一離開,山芋就在她背後狠狠罵了一句。


    紀如眉一走,方格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剛進來時,門口貼的那個“有痣者進天堂包間開會”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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