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財主從阿根一轉過照壁就看到他了,但他就是不出聲,非得讓阿根先開口。這就是有錢人的一種威勢和排場,用現代人的話來說,是擺譜;用上海話來說,是腔調。


    聽到阿根開口叫他,姓張的才略一點頭,“嗯”了一聲,慢騰騰端起桌上的茶盅揭開蓋呷了一口,慢悠悠地說:“知道叫你來為了什麽嗎?”


    “不知道,請東家明示。”阿根不敢抬頭,囁嚅著說。


    “嗯?怎麽會不知道?你今天在場上做的什麽事你會不知道?”張財主逼視著阿根,小眼睛裏閃出灼灼的光來似要把阿根刺穿。


    “不是的東家,那完全是……”阿根聽了忍不住抬起頭來辯解,但一觸到張財主眼中的淩厲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由又低下頭去。


    “你張阿根真有出息,啊?我一直看你老老實本本份份的,所以就把田租給了你,租穀也不重。嗯?每年開鐮前我張富生不是送你肉就是送你酒的,什麽地方虧待過你?啊?沒想到……”張財主站起來,圍著阿根轉了一圈,“你竟敢打我張家的手下,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啊?……”


    其實這廝也知道今天的事錯不在阿根,但是他得維護張家的利益,處理起來必然要各打五十大板。(.好看的小說)他知道,如果袒護張百生的話,勢必得罪那些佃戶,以後怎麽還會有人來租種他的田?要知道張家那麽多的田靠得就是佃農啊,如果沒人租種的話自己怎麽會生出稻子來?這田可是要上交賦稅的,以前是交給朝廷,現在是交給民國政府。但是,如果輕易放過這張阿根,那他的手下勢必也會心寒,以後還怎麽讓他們盡心盡力赤膽忠心地為張家做事?


    俗話說,哦不,用現在的話說是“屁股決定腦袋”,這張財主所處的地位和身份從一開始就決定了他是絕不會站在阿根一邊的,他首先考慮的是張家的利益,隻要張家利益不受損害,其它的就不在他的關注之內。至於何三官的擋部被踢和張百生袖子被撕以及阿根父子被打傷之事,他都不會去管。


    “一畝田讓我要交兩擔穀還不重?我呸!”張阿根在心裏腹腓著,但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隻是謙恭地低著頭,不作聲。隻要不收回他的租田,受點兒氣又算得了什麽?


    “嗯,這個……張阿根,我問你,你還打算不打算種租田了?”張財主坐回太師椅子裏,端起茶盅又呷了一口,這才悠悠問道。


    “當然要種了!”阿根衝口而出,話出口才發現自己表現得太急切了點,不由有點訕訕的。


    “那就好,”張財主把阿根神情看在眼裏,嘴角不由微微揚了起來,“今天這事,你向張百生和何三官道個歉,這事就這樣算了,至於張百生的衣服和何三官的傷以及你們父子的傷自行料理各不相幹。隻是,明年的租穀要增加兩成……”


    “什麽?還要增加兩成?”阿根大驚失色,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那時的稻子種植技術原始落後,產量比現在要低得多,一畝田能收四擔穀算是好的了,大都數佃農都隻能收三擔多一點,刨去租穀,剩下的才是一家子的食糧,吃口重的人家開春斷糧是常有的事,這就需要冬季時種點蔬菜蠶豆蘿卜小麥什麽的補充一點,好在這些收成是不算在租穀裏麵的,所以還能勉強度日。但是,如果阿根租種的五畝水稻田租穀再增加兩成的話,那就意味著一年他還要多交一百斤稻穀,這可是他全家一個月的口糧啊!


    “東家!”阿根“咕咚”一聲就跪下了,“求求您別漲田租,您讓我幹什麽都行……”說著就把頭深深地磕了下去。


    “張阿根,你這是幹什麽?我沒讓你賠張百生的衣服也沒讓你出錢給何三官治病更沒有讓你退租,就隻是增加了兩成租穀而已,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張財主站起來擰眉豎目地喝斥道。


    “東家,你漲田租就是要了我一家子的命啊,那五畝田種一季隻收十五六擔稻,交了十擔稻外隻剩下五六擔稻,我們一家六口……不,現在隻有五口人了……”說到這裏阿根忽然聲音發顫,說不下去了。


    張財主驚疑不定地和對麵的帳房先生塗老頭互視了一眼,塗老頭對他微微搖了搖頭,於是兩人一齊扭頭望過來。


    “怎麽了,你家出了什麽事?”張財主驚異地問道。楊柳村張阿三的死訊並沒有傳到張財主的耳朵裏,窮人的命一向賤如蟲蠖,生如夏花逝如冬雪,因此,一般是入不了張大財主耳中的。


    “……我的三兒子……上個月,死了……”阿根不等說完已是淚如雨下。


    “哦……你那三兒子幾歲了?”


    “十五歲了……”


    聽到阿根的回答,張財主和那老頭又互望了一眼。他沉吟了一下,說:“好吧,念在你中年失子之痛,明年就不增租穀了。但是,你要記住,如果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情,那你張阿根就另尋東家吧!”張財主沉聲說完,喘口粗氣,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這張財主隻是一個精於算計善於盤剝的土紳,並不是個大惡大奸之人,他本意是借機加租,為張家謀取最大利益的,但聽到阿根說他的兒子最近死了,料知這家人家當已陷入困厄,如再加租恐生異變,他也得為張家在這一帶的名聲所考慮不是?因此立刻就轉口風賣了個空頭人情。


    “謝謝東家,不會了,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阿根忙連連叩頭致謝。


    張財主揮了揮手說:“你回去吧,剩下的幾擔田租稻穀趕緊去挑來。”


    “是,東家。”阿根又對上叩了個頭,這才退了出來。


    阿根扶著阿大回屋後,顧不得對驚慌失措的女人細細解說,立即就喊阿五快去延請王家木橋一個專治跌打損傷的草頭郎中來為阿大療傷。


    阿五聽了立刻飛也似地跑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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