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倒底怎麽辦呢?……唉,不想了,先把她帶到校場路上找個旅館住下來,再慢慢尋租房吧,俗話不是說:船到橋前自會直嗎?


    喔,對了,昨夜好象聽小姑娘說過,到了上海要想尋家紗廠做工?嘁,小姑娘真是年紀小不懂事!在上海灘上尋工作有那麽容易的嗎?尤其是年紀這麽小的姑娘,一不小心就落入人販子的圈套,被賣進妓院了。


    再說進了紗廠又怎麽樣?那裏是人待的地方嗎?廠子裏又黑又髒,灰塵滿天飛,又沒有任何勞保設備的,時間長了,肺裏都是灰塵,人還活得成嗎?而且工人幹活時屁股後頭還有手拿皮鞭的“拿摩溫”(英文numberone(第一)的諧音,是舊上海工廠中工頭的別稱,專門監視、管理工人幹活,掌有開除、處罰工人之權。)巡回監督著,一不留神,他們手裏的鞭子就抽下來了,所以聽說在那裏做工的女工連上個廁所也要跑步的呢!


    所以,小姑娘要去紗廠做工這個想法肯定要給她掐脫!可是,用什麽辦法才能打消她的這個念頭呢?……


    “喂,小兄弟,你們在這裏啊!……啊呀,累死我了!”沒等魯榮明對如何按置青柳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忽聽得一聲叫喊,回頭一看,那個呂先生竟然從天而降,氣喘籲籲地站在了兩人麵前。


    “啊,呂先生你真是太厲害了,這麽多人,竟然能找得到我們。”魯榮明很是吃驚呂先生的能耐,要知道北站這個大廣場上的人不說幾萬,也有好幾千。且人流活動度極大,要想從中找出一個人來真是難如登天,不知道這呂先生是怎麽做到的?


    “嘿嘿,小兄弟忘了我的本行是啥啦?我是個專業的找人專家啊,啊哈哈!”呂振武大聲地開著玩笑。


    “哈哈!先生說得不錯啊!”魯榮明被他所感染,不由也笑了起來。[]


    “對了,我急著找你們可不是為了破案啊,是想請你們搭個便車,怎麽樣,肯不肯賞臉啊?”呂振武笑眯眯的看著兩人。


    原來這呂振武因為是浙江奉化人。和兩個多月前製造震驚海內外的中山艦事件的蔣介石是同鄉,考慮到這個心狠手辣很有魄力的家夥將來很有可能坐上這個國家的總統位子。且聽說這位蔣校長是很重同鄉情誼的,為了使將來的利益更大化,所以公共租界捕房裏的總監勞倫斯對他另眼相看,知道他今天回奉化探親回來,就特地派了一輛小汽車來車站接他。


    這呂振武也是個講義氣的人。想到魯榮明兩個人下了火車後乘公共汽車到校場路中途要到四馬路(今福州路)換車,所以就想讓他們搭個便車可以直接到地方。於是就到處找他們,不一會兒功夫,竟然還真的讓他找到了。


    “啊,真的呀?隻是又要給先生添麻煩了,這可怎麽好?”魯榮明一聽,自然很是高興,隻是覺得呂先生一路上已經幫了許多忙了。再麻煩人家就意味著又欠下了一個人情,所以有些遲疑不決。


    “小兄弟又來了,說得這些酸溜溜的話,把我呂大炮的牙都要酸掉了!我本來牙就不好,這下要全掉光了!”呂振武圓瞪雙眼。發出一聲怪叫。


    “嘻嘻……“一邊的青柳看到呂振武的怪樣,不覺忍俊不禁掩嘴笑起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彎成了一個月芽,鵝蛋臉上浮起兩團紅暈,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魯榮明驀然瞥見,一時間竟看得呆住了。


    “噯,小兄弟,我的專車就在車站東麵等著,我們走吧。小兄弟?……”呂振武說完走了一步,忽然發現魯榮明沒動,不由詫異地又叫了一聲。


    “哦哦,……咳咳,我們走吧。[]隻是又要麻煩先生了,學生心裏真是過意不去啊!”


    魯榮明聽得叫,這才清醒過來,忙假咳兩聲遮掩過去。


    三人來到停車的地方一看,魯榮明暗暗發笑,原來以為是輛轎車,沒想到卻是輛破吉普,車身上草綠色的漆都掉光了,車頭上凹了一大塊,車門還歪斜著,擔心它隨時會掉下來砸到馬路上的行人。車廂裏麵的座墊上全是洞,摸一把,手上油膩膩地。不過讓人可以稍稍放心的是,車子雖破,但馬達汽缸倒是好的,至少還可以發動起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在那個年代,能有這麽一輛汽車坐著逛馬路也是很拉風的了。


    呂振武嘿嘿笑著將二人請進車裏,自己坐到了司機身邊,這才吩咐司機開車。


    汽車平穩地在上海狹小的馬路上緩慢行駛著,馬路上沒有紅綠燈裝置,也沒有交警維持交通,行人和汽車、黃包車、公交車全都走絞在一起,根本就走不快,看到汽車過來,路人立刻躲閃到兩旁,也有膽大的,不僅不閃避反而還迎了上來,氣得司機哇哇直叫。


    司機是個滿臉痘痘的年輕人,叫小六子,一口蘇北話,一看到有人擠到車前,就“媽媽地個皮”地亂罵,如果開得順了,他就吹著口哨,很是得意。


    青柳兩眼緊緊地瞪著窗外,貪婪在看著外麵慢慢地閃過的市景,哇,這就是傳說中的上海啊!怎麽有那麽多的房子,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車子,還有那麽多的店鋪啊……而且,那些女人的穿著真是奇怪,她們的裙子怎麽那麽小呢裹在身上就象包粽子一樣,把她們的身體緊緊地包在裏麵,顯得她們的身體也象粽子一樣凹進凸出的。而且,那裙子兩側的開口怎麽那麽高呢?那白花花的大腿肉都露出來了,這被男人看到了不難為情麽?……還有,她們的頭發怎麽會是卷的呢?有的卷得很好看,就象剛出生的小綿羊毛一樣,可有的卷得也太難看了,如同雞窩一樣,亂糟糟的堆在腦袋上……


    車外接連不斷閃過的這一切,讓她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目迷神玄……


    “小兄弟在上海租了房子?”坐在前麵的呂振武轉頭問魯榮明。


    “沒有……哦,現在還沒有。過幾天打算去找呢。”魯榮明也在看外麵的景色,聽到呂振武問,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妥,便又接了一句。


    “哦,如果小兄弟不賺棄的話。呂某倒是有間空屋子可以讓小娘子暫時住宿的呢。”呂振武轉過頭笑眯眯地說道。


    他口中的空屋其實是上個月巡捕房提供給他的單人宿舍,但他從來不住在裏邊,嫌一個人太冷清了,所以一直賴在巡捕房的集體宿舍裏不走,其它人也不好意思趕他。


    “啊?這怎麽好意思呢?”魯榮明再次被感動了。隻是在感動之餘隱隱地產生了一絲不安和擔憂:呂先生這些看似無償的幫助,到頭來會不會成為讓他進巡捕房的條件呢?


    “小兄弟不用客氣,這房子我反正也不住,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就讓它發揮點作用不是更好麽?”呂振武爽朗地大笑著說,他並不知道魯榮明此時心裏的想法,如果知道說不定會憋屈死。


    “那要是先生的師母來了住哪裏?……“魯榮明忽然想到這個問題。從呂先生的口音中他知道他不是上海本地人而是寧波人,和自己一樣是兩頭跑的人,萬一哪一天他太太來上海了,又住到哪裏去?到時就是呂先生不提讓他騰出房子,他也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不會。”呂振武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道,“內人是寧波本土的人,沒有離開家半步過,她不會到上海這麽遠的地方來的。所以小兄弟你就放心吧!好,我們這就說定了,你也不用再去找房子了,那套房就在光啟南路上,離校場路不遠的,我們先一起去巡捕房,我把房子的鑰匙拿了再麻煩小六子把我們送到光啟南路。”


    聽到提到他的名字,正在開車的小六子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不會兒,破吉普在老西門巡捕房麵前停了下來,呂振武下了車,便匆匆向門裏走去。魯榮明沒有下車,他從車窗裏望出去,看到這是一幢擠在眾多低矮房屋裏的其中一幢,外觀並不太顯眼,一扇黑色的鐵大門,門前站了個吊而浪當衣寇不整的紅頭阿三(印度籍巡警,當時的印度巡捕以錫克教徒為多,習慣日常佩戴紅色頭巾,故有此名),看到呂振武進去,隻是馬馬虎虎地舉了舉手,算是打了招呼。


    青柳還在專注地看著窗外,看著外麵五光十色和她原來那個地方迥然不同的世界,這是一條比剛剛才還要狹窄一些的街道,路上鋪著拚成花紋的小石塊,地上胡亂扔著小紙片、香煙盒、煙蒂、痰跡及枯葉;兩旁店脯和住家交替間雜,道旁高一些的道埂上一個中年女人正在刷一個紅色的桶,她穿著一套碎花短褂,袖管和褲腳管都高高挽起,頭發被什麽東西一圈圈卷了,遠遠看去,似乎一腦袋的花花綠綠,女人嘴裏還叼著一支煙,上麵的煙灰隨著她手臂的用力掉到了紅桶上和地上,她一邊刷著一邊還和路邊店鋪裏的一個男人大聲地說著話,當她刷完將桶裏的水往路下溝裏倒時,正好一個小夥子經過,猛然看到髒水潑來急忙敏捷地跳開,女人看到小夥子的窘相開心地發出粗嘎的象公鴨一樣的笑聲;在她旁邊,一個穿著旗裝的小女孩端著一隻碗,正在吃什麽,她的腳邊有幾隻雞盯著她的碗圍著她轉,碗稍一傾斜,那些雞就撲扇著翅膀跳起來啄碗裏的東西,把女孩氣得哇哇直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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