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同樣未能逃過這場浩劫,大水雖然沒高到能淹沒城牆的地步,可無孔不入的洪水從各個縫隙湧進入城市,部分城牆也被洪水衝垮,無數城中的百姓在睡夢中遭到滅頂之災,不少人絕望地跑到自家的屋頂,但仍沒能逃過這一劫。(.無彈窗廣告)


    中午時分水勢變得平靜以後,賈明河站在開封的城頭呆呆地看著全城、城牆上無數汴軍士兵望著已經消失不見的家的方向伏地痛哭。現在露出水麵的建築物隻有周王府、巡撫衙門等寥寥無幾的幾個建築物,周王本人在親隨的簇擁下呆在王府屋頂上。


    在這個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了鑼鼓聲,一對打著明軍旗號的船隻由遠而近,駛向開封的城頭,這些船隻從被大水衝開的城牆缺口處直駛入城,直奔周王府的方向而去。這些明軍的戰船就停在周王府露出水麵的屋頂旁,幾個明軍的軍官跳下船,向著驚魂未定的周王扶手叩頭,口中高呼著“大王莫驚,莫將等是奉侯督師之命,來接大王離開險境的。”


    在這隊船去接周王的同時,另外一對船則駛向河南巡撫衙門。不過昨夜發水時,河南巡撫高明恒並沒有留在自己的巡撫衙門,而是跑到了開封城樓上。這對船沒能在河南巡撫衙門找到他們要找的人之後,掉頭駛向城頭。


    此時劉崗正呆呆地趴在城牆的牆垛旁,今天早上他向城內望去的時候,曾經自己家的方向現在已經是一片澤國,而當他望向成外的時候,那宿營地也已經消失不見,整個一上午,還有中午,劉崗一言不發,隻是呆呆地望著城外或者是城內。


    把劉崗從這種狀態中驚醒的,是從他背後傳來的爽朗笑聲,這笑聲的主人是河南巡撫高明衡發出的,開船迎接他的是侯恂標營的官兵,在洪水過後,侯洵立刻派出船隻前往開封城接人。聽這些官兵講明來意後,高明恒滿心歡喜,周王已經安全脫險,而開封顯然也已經確保平安,城外一年多來始終環繞著開封城的闖軍全被大水卷去。


    高明衡大笑著對那幾個都營的官兵說道:“侯督師此番談笑間就將城外百萬闖賊掃平,老夫感佩的五體投地,實在無話可說,隻能為天子賀、大命賀,為侯督師賀。”


    來接高明衡的那幾個標營軍官也笑道:“還不是高大人堅守開封,使得闖賊進退不得,此番若無高大人在開封堅守,督師大人也無法將這幾十萬逆賊一網打盡。”


    “侯督師抬舉下官了。”高明衡笑得見牙不見眼,向標營衛士說道:“督師大人的心意我領了,但是下官守土有責,現在實在不能擅離開封,還請幾位將軍回去轉告督師大人,下官不能前去拜見督師大人,不勝惶恐。”


    幾個軍官聞言又笑道:“督師大人派我們前來接巡撫大人之前,就已經交代過,若是巡撫大人堅持不肯離開,我們絕不可強求,巡撫大人即有此心,卑職們這便先去了。督師大人交代過,他不日就會前來開封,與巡撫大人一敘。”


    在開封另外一個城樓上,賈明河今天以來,也一直呆呆望著漫城的大水,他用類似的理由趕走了來接他的標營軍船後,賈明河又望著已經不複存在的開封沉默下來,周圍幾個軍官走過來安慰賈明河:“大人,這並不是你的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滿二十八了吧。”賈明河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魏蘭度一句。


    “是的。”魏蘭度不知道賈明河為何會發此一問,但仍是立刻答道。


    “我十八歲從軍,二十歲跟了侯爺,蒙侯爺賞識,破格提拔成一營之主”。賈明河仍望著那深不見底的大水,自然自語著,魏蘭度等人都不知道賈明河為何會突然冒出這番話,也都隻能靜靜地聽著。


    “當年我還在侯爺手下的時候,”隻聽賈明河繼續說道,“我曾經有個對頭――李乘風李將軍,李將軍和我長期不睦,侯爺任命為我選鋒營之主時,李將軍非常不滿,因為他也想執掌這個營。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差,始終是明爭暗鬥。數年後,我很幸運地跟著侯爺離開了遼東奔赴福建,從此一路青雲直上,而李將軍則留在遼東,最後在那裏殉國……”


    賈明河沉浸在回憶中,說話聲變得越來越輕,但周圍的幾個人仍能聽見。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臨行前李將軍對侯爺的保證,他說,他將保護遼東子民,至死為止。”


    對魏蘭度等人來說,這段往事是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所以都是不明所以。賈明河無意再說下去,他仍然記得收到李乘風死訊的那天,鎮東侯的惋惜、自己的震驚。當遼南百姓紛紛死於非命時,李成峰用自裁實現了自己的誓言。


    賈明河突然毫無征兆的向前一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賈明河的身影消失在城牆背後。


    “賈大人!賈大帥!”魏蘭度呼喊著跑到城牆邊,但是除了一片激起的水波,他們再也找不到賈明河的身影了,他們徒勞地尋找著賈明河的身影,卻隻看到一片水波在他們眼前漸漸散開。


    次日侯恂如約前來,當吹吹打打的貫穿停靠在開封城頭時,巡撫高明衡盛裝相迎,兩個人剛開始寒暄,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大吼聲,劉崗握著單刀,毫無征兆地猛撲向剛剛登上開封城頭的侯恂,但是不等劉崗撲到侯群身邊,他就已經被環繞在周圍的布勢標營衛士抓住。驚魂未定的侯恂連退了好幾步,向劉崗怒目而視:“你這賊要殺官造反嗎?”


    “就是要殺官造反。”五、六人抓住了劉崗,但他仍奮勇掙紮著,發出怒吼的同時,他的眼淚也同時噴湧而出:“我全家都死於你這狗官之手,隻恨不得能食汝肉,寢汝皮!”話說到一半,劉崗頭上挨了一悶棍,當即人就被打昏了過去。


    看著被拖下去的劉崗,侯恂眼中滿是鄙意和不懈之色,對身邊的高明衡說道:“這種刁民,一點也不懂得國家大義。”


    “督師大人說的是!”高明衡同樣一臉的鄙夷之色,看向劉崗的眼神中也全是厭惡,“這些刁民完全沒有受到過聖人的教誨,絲毫不懂得國家大義,真是禽獸不如。”


    大水之後,天下人物議紛紛,有人做了一首詩名叫“汴梁行”的詩挖苦侯恂:繡衣使者出奇算,中夜決堤使南灌。須臾盈城作魚鱉,百姓盡死賊亦散。


    那些籍貫在河南的士人、及官員紛紛向明廷上書,要求崇禎天子,對侯恂嚴懲不貸。其他各省的言官也紛紛彈劾侯恂,高明衡。


    ……


    闖軍大半被洪水卷去的消息傳入京師後不久,崇禎皇帝就召集內閣緊急商議――不是軍事問題、不是救災問題、更不是問責問題。


    大明兵部尚書張縉彥,是大明朝廷中第一個提出不能坐視開封白白被洪水淹沒的人:“聖上,開封城內有幾十萬戶人家、其中富戶數以千計,現在他們的家財都是無主之物。”


    被張縉彥一提醒,崇禎皇帝頓時也是食指大動:“速速著內閣擬票。”


    而陳演見崇禎皇帝無心賑濟災民、或是打撈浮屍,而是首先想到應該把被水淹沒的財物打撈起來後,心中則是一驚:“如此太過聳人聽聞,自古天下遭遇大災禍,天子都應該避朝減膳,以示哀悼,現在皇上對洪災不聞不問,第一個念頭就是打撈死人的家財,萬一傳出去恐怕有損朝廷體統。”


    想到此處陳演連忙勸阻道:“聖上,當務之急還是痛斥闖賊滅絕人寰,竟然掘堤灌城!微臣以為撈銀之事不妨緩行。”


    “這如何能夠緩行?”一想到開封城的死難百姓的家產都泡在水裏,崇禎皇帝的心中就急得有如一團烈火在燒:“要是泡壞了怎麽辦?”


    “金銀又泡不壞。”陳演覺得皇上未免也太猴急了。


    其實是陳演想得不夠周到,崇禎皇帝並不是怕金銀泡壞了,而是擔心有人搶在他的前麵,或是被水衝走了:“字畫、古玩,當然可能會泡壞,而且若是拖延日久,難免會有刁民捷足先登,盜竊死人遺財。”


    “聖上聖明。”張縉彥頌了一聲。


    陳演知道崇禎皇帝決心已定,不好再勸隻是此事總歸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情,他就建議道:“聖上,洪水剛過,微臣以為不妨通告天下朝廷要重修河堤,打撈屍體讓他們能入土為安。若是……若是聖上要取沉銀,不妨一並進行。”


    “唔,”崇禎皇帝轉念一想確實這樣比較妥當,但隨即想到內閣想得到這招,其他那些刁民未必就想不到:“嚴禁民間擅自賑濟、打撈死屍,以防有人趁亂盜取沉銀,此事一概交由河南巡撫衙門統一指揮。”


    “遵旨,”陳演再次提醒道:“還是莫要外泄為好。”


    在鎮東侯原本的世界裏,崇禎皇帝就欣然同意:“其汴城撈費一事,宜專官密行。”現在情況雖有出入,但最終還是殊途同歸,崇禎皇帝才未雨綢繆堵住百姓和他搶死人錢的路,就又擔心文官會在打撈沉銀一事中上下其手,馬上決定派出太監持秘旨,帶著賑濟、救災的幌子前往開封。


    “還有挖堤一事,”陳演覺得這事對朝廷的威信有所損害,敢作敢當從來就不是朝廷的作風,因此他立刻提議:“還要速速昭告天下,這堤是闖賊挖的。”


    兵部尚書張縉彥覺得這從軍事上講有些說不過去,殘餘明軍都在黃河北岸,闖軍在南岸,李自成要是挖堤斷無挖南堤的道理,要挖也是挖北堤:“李許二賊雖然愚蠢,但天下人會相信他們蠢到這個地步麽?”


    陳演也覺得這個比較有難度,他提出一個建議:“也可以說是官兵先挖,但是被李闖發覺了,所以他們一起挖。”陳演認為這個說法有兩個好處,第一,增加一些可信性,承認明軍也參與挖堤顯得朝廷比較誠實;第二,暗示若是李闖不挖堤的話,本來以明軍的小規模決口行動不會造成這麽大的損失。


    可是張縉彥覺得還是有欠妥之處:“闖賊為什麽要挖?嫌水勢不夠大?”


    “是這樣的,”陳演解釋道:“侯洵在下遊挖,被闖賊發現後跑到上遊去挖,想搶先把水引到侯洵的標營處,結果兩口同潰,就把他們也給淹了,而且水勢更大,這叫人算不如天算。”


    “這個……”張縉彥還有些顧慮,因為侯洵的標營在開封上遊挺遠的地方,如果李自成要挖堤不會在開封附近決口:“明眼人一看地圖就知道這話靠不住。”


    “又有幾個人會去看地圖呢?”陳演對此不以為然,不少縉紳恨李自成入骨,他們不願意相信李自成是比明廷更厚道的人,隻要給他們一個攻擊李自成的借口,不管多麽荒謬他們都會真心實意地相信它,而這就夠了:“李闖一個農民,他懂得什麽水勢?懂得什麽水淹七軍?他就是這麽蠢!”


    “就說李闖三攻開封不下,一怒挖堤吧,不幹侯洵的事。”崇禎皇帝聽得心煩,打算拍板決定說法。


    張縉彥還是有些不安,作為兵部尚書他總是忍不住從其他角度考慮、或軍事、或情理:“李闖前兩次都沒挖,這次眼看開封城破在即怎麽會去挖?上次他被射瞎了一隻眼都沒挖啊。再說如果全是他挖的,他為什麽不事先退兵。”


    “誰知道賊人怎麽會這麽蠢?他們要是通情達理就不會做賊了。”崇禎皇帝不耐煩起來,現在他的一顆心全在琢磨如何從開封城中撈銀,以及能夠從這次洪災中掙到多少錢的問題上了。


    “聖上說得極是,”陳演附和道,現在還不知道到底闖營有沒有那個將領被淹死了,如果有就最好不過,那就可以說李自成是為了淹死一個他看不順眼的將領而動手挖堤的,至於其後自己也被淹了當然還是崇禎皇帝那個理由――這個農民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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