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也知道方妍此時不知所措的表情,但我不能夠再忍下去,否則定會將她越陷越深。(.無彈窗廣告)


    事實上我並非很生氣,隻是自知如果不這麽走開定會讓她誤會加深,以至到無藥可救的境地。


    改日須跟她講清楚,免得再出現類似的情況。


    直覺中周圍大群的異樣目光攻至。我盡量保持平穩的形態踱回自己排處,才發覺已然空無一人;環掃尋覓,不由啞然失笑――那群同學連吳敬一起竟正從主席台另一邊散下來,顯然是已經照完了相,卻不料錯漏了我。


    原來這在實際上代表軍訓正式結束的“照相儀式”不覺中被我錯失了。


    ***


    “如果有事,你可以用這上麵的地址和聯係方式跟我聯係。”吳敬把圓珠筆收回衣袋,淡淡地道。


    我正奇怪剛才眾人對他的那番“蹂躪”竟然沒把他的筆弄掉弄壞,仔細一看接到手上的紙,問道:“我聽說部隊裏麵連接電話打電話都要限定時間,那我要是給你打電話,是不是要限在某個時間段內?”


    吳敬微搖其頭:“我特殊。”


    這時已然走出體育城大門,兩個人立在街邊,身前身後不時有學生向學校而去。


    “我的電話和地址你都知道,也不用再寫給你。不過有一個問題我一直不得其解,想趁現在問一下。”我狀似隨意地道。


    吳敬的目光試圖捕捉我的眼睛:“什麽?”


    “為什麽你要這麽幫我呢?”我倏然回首,與他目目相對。


    吳敬反問:“以前為什麽不問?”


    我聳肩道:“我本想等你自己告訴我,不過現在……”


    吳敬截斷道:“那就繼續等。”頓了頓,正色道:“你現在隻需要知道我幫你絕對沒有任何條件就行了;但我隻能幫你一時,自己的事情很多時候都隻能靠自己。幸好你並不算笨,讓我省心不少。”


    我笑道:“知不知道你說話像個老頭兒一樣,是不是未老已先衰?”


    汽車引擎聲漸移近來,吳敬戴上軍帽,看向不遠處一輛正從拐角轉近來的轎車,冷冷道:“我不習慣開玩笑。”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淡淡道:“我以前也不習慣,但……”


    那輛黑色輛車似是要進體育城去,但移近後速度卻減下來,停靠在我們旁邊。


    我回頭看吳敬,卻發覺他的目光仍盯在那車上,似要透過車窗玻璃看進去。這時車門打了開來,一個西裝革覆的中年男人下了車來,向我們友善地一笑,非常有禮貌地道:“對不起,可以打攪一下嗎?”聽口音便知他是成都人,普通話裏微帶著川腔。


    我收回落在他隨手整理本就整齊的西服的大手上的目光,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看吳敬又看看自己:“你是……”心裏正猜這人是什麽人,他已然拿出兩張名片,雙手分遞而來:“噢,這是我的名片。”


    吳敬漠無表情地接過,卻並不看,微偏著頭仍去看那車。


    我看了看名片,漆黑而顯眼的“漆河軍”三個大字和左側狀似閃電與飛鷹的紅色小標誌首先映入眼簾,然後才是上麵的兩行小字。我不由輕輕念出聲:“名浦電子工業有限公司營銷部部門經理……漆……漆先生?”抬頭去看那人,心裏頗覺這姓奇怪。


    “是,我就是。”那中年人帶著微笑禮貌地回應。


    當在四十五歲上下,上下皆闊的國字臉,膚白無須,衣著得體,舉止有禮,外形和眼神均透出充沛的精力――我在心中為他定下第一印象,同時以我所能做到的禮貌問道:“請問你有什麽事嗎?”眼角餘光掃到吳敬仍在看那車車窗。


    那中年人漆河軍似對吳敬並無興趣,向我微笑道:“是這樣的,首先我想確認一下,這位……這位同學是否今天早上和幾個混混碰過麵?”


    我將愕然的情緒掩在平靜的麵容下,反問道:“漆先生為什麽會有興趣問這個呢?”


    漆河軍忙做個表示“無惡意”的手勢:“請不要誤會,我今天早上去成都時看見你和幾個混混好像有什麽糾葛,但因為趕時間隻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不敢確定是不是同學你,所以想先確認一下,以免產生誤會。”頓了頓,接道:“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最近需要一些人材,恰好我覺得你十分符合條件,所以想請你到敝公司談談。”


    我搜索記憶,想起早上跟那幾個來發警告的家夥糾纏時確實有一輛黑色轎車經過,隻不知是否是眼前這一輛,隨口問道:“不知道貴公司需要的是什麽樣的人材?”


    漆河軍比了個手勢:“身手。”我一愕難抑,投去不解的目光,他解釋道:“其實是想請你做一些公司公共財物的保護工作……”


    我恍然:“做保安是吧?”心忖必是他看見了我對付那麻子一夥時顯露的身手。


    孰料旁邊吳敬冷冷道:“你還不免做保安的資格。”


    我側頭盯著吳敬,惑道:“為什麽?”後者目光仍放在那車車窗上,道:“保安不是你想像中那麽簡單,不是隻要身手好或者身體強壯就可以。城市裏不管什麽都需要資格,你現在仍然遠遠不夠。”卻未直接回答。


    漆河軍含笑道:“這位兵哥兒說得沒錯,如果要在大公司做正式的保安工作,首先就必須取得資格認證,把詳細的資格資料儲入保安職介或者其它機構的資料中心,然後才能到公司去應聘――當然,世界上沒有事情是不能變通的,如果公司本身認同,就算你沒有嚴格手續完成的認證也可以。”


    我摸摸下巴:“竟然要這樣……我還以為當保安很簡單,記得以前我老家有人出去打工就是作保安,好像沒這麽麻煩。”


    漆河軍微微搖頭:“可能情況不同吧,不過就我所知一般稍有規模的公司找保安都需要來曆清楚,否則萬一所托非人,如果出了問題就很難解決。”


    我虛心求教:“來曆清楚是指什麽?”


    漆河軍正要回答,身後那車車窗忽傳來敲擊聲,他向我露出抱歉的表情,回身俯頭過去,原本緊閉的墨色玻璃緩緩搖下小半,露出半張白皙的臉。


    我隻隨便晃了一眼,心想不該無禮亂看,便即轉頭朝向吳敬,卻見他眼內精光暴閃,不由吃了一驚。不知車內人究竟是誰,竟能讓向來冷漠沉穩的他都產生這麽大的情緒反應?我貼近以耳語問道:“怎麽了?”


    吳敬搖搖頭,似想甩開什麽,半晌隻道:“我先走了。”


    我看著他漸漸行遠,猶未在腦袋中理出頭緒,漆河軍已從車邊回轉頭來,歉然道:“對不起,我還有急事,恐怕沒時間多耽擱。工作的事情,如果你有興趣可以按著名片上的地址來我們公司看看,或者撥打背麵那三個電話中任意一個谘詢具體情況。”接著便道別離去,連我姓甚名誰都沒問一句。


    我把目光從駛入體育城大門的轎車上移回手中名片上,微微皺眉。


    這是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地跑出來個人,說什麽要請我去做一份像是保安卻又不是保安的工作。


    “植同學。”熟悉的清脆女聲從身後冒了出來,打斷我的思索。猶未轉頭去看,身著素白校衫的短發女孩兒已站到麵前,重重地重複道:“植同學!你不覺得自己太過份了嗎?”


    我遊目四望,自語道:“噢,人都走光了。”抬腳便走。


    林芳急道:“你幹嘛呀?你不知道這樣傷人心麽?方妍好不容易這麽開心,你卻好!當那麽多人的麵就那麽樣甩甩手走了,你讓其他人怎麽想?嗯?”邊說邊隨著我移動。


    時近中午,寬達二十米的大街上來往者仍是少得可憐,清清楚楚地告訴人們這地方雖然被劃入了市區的範圍,而且是重點發展區,但終歸是邊郊小鎮,不可能在短短一兩間發展得多好。不遠處的十字路口處交通燈有規律地換色,但卻極少有人遵守交通規則,紅燈肆意直闖。


    左邊對街是仍在修建中的商業世界,低沉的機械聲不時橫竄過街,迫入耳中。


    林芳跟著走了好幾米,見我仍不應答,氣得止步,轉身反向奔去。


    我暗歎口氣,側頭喚道:“林芳。”


    白色的身影應聲而停。我退至她身旁,問道:“如果不相幹的人插入了你的私人感情中,你會怎樣想呢?”


    林芳睜大眼睛看來,語帶怒氣地道:“你就是說我多管閑事是吧?!”瞪著我好像半個字都不想再說,欲待棄我而去,終還是忍了下來,別過頭低聲道:“要不是方妍自己不敢來,央我代她來問你,我才不會跑來受你白眼,還擔上多管閑事的罪名!”


    我摸著下巴:“我有那麽恐怖嗎?她為什麽不敢自己來?”


    林芳瞥我一眼,又別過頭去:“誰知道你恐不恐怖!我又不是她,怎麽知道她怎麽不敢自己來問你?她這個人平常就怕這怕那的,怕你這種莫名其妙的人也正常得很。”


    腦子裏莫名地又閃過方妍病時的柔弱之態,我軟化下來,歎口氣道:“那麻煩你告訴她,我沒有事,剛才隻是有點不好意思罷了。”


    林芳又瞥我一眼,別過頭去:“你幹嘛不自己去跟她說?你不會也怕她罷?”


    我振作精神故作驚訝道:“哦?剛才照相時看你話都不多說半句,文靜得很嘛,看不出來林同學你現在精神突然這麽好,倒是能說會道的。知不知道人要有始有終?你代她問,當然也要代我回答這才算有始有終。就好像吃蘋果削了皮,卻不吃下去一樣……”


    林芳蹙眉道:“什麽吃蘋果?”


    我本想跟她開個玩笑,忽想起她沒有“開玩笑”這動賓短語的基本概念,隻好攤手裂嘴笑道:“臨時想的比喻,比得不好不用太在意。總之就是你幫我跟她說好了,你也不想她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臉的吧?再說我也不好找她――總不能灑血硬闖女生公寓罷?”


    林芳眉頭愈加蹙得緊了:“你知不知道油嘴滑舌很讓人討厭的?和君止彥根本就是一個樣兒,說起話來亂七八糟。”


    我誇張地點頭表示讚同:“對啊,所以我更不能親自對方妍說,否則亂七八糟的什麽都講不清楚。”心裏自然不以為然,說話這種東西就跟吃飯一樣,肯定有些人喜歡蘿卜,但絕不會是所有人都不喜歡白菜。


    林芳微露厭惡之色,嗔道:“你不能老老實實地說話嗎?一定要這樣油嘴滑舌的?”


    我霎時斂回所有表情,淡淡道:“你覺得像現在這樣說話才好嗎?如果是,我可以保證以後跟你說話的時候都這麽來。”


    林芳訝然看我,失聲道:“你……你的表情變化好快……”


    我平靜地道:“每個人都有多重性格,你現在看到的是我的另一麵罷了。一種性格可以決定一種處事態度,你可以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也經常用不同的方式來說話做事?是不是思考同一件事時會有好幾種想法,甚至矛盾的念頭?有沒有突然很不喜歡、甚至是‘憎惡’自己?是不是常在做一件事時認為自己做得對,過後卻後悔?”


    林芳眼中訝色愈盛,沒有說話。


    我微眯雙眼,淡然道:“人就是這樣的,既覺得自己不該做矛盾的人,可是卻無法控製自己的念頭。就算是聖人孔夫子,號稱是‘聖人’,也免不了喜歡肉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那樣的虛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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