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唐萬令自殺的理由。或是為了以免自己被唐唯南利用來脅迫他人,又或不堪受辱,可能性最小的是慚愧縱容前者致釀成今日之禍……但無論如何,我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生命是如此可貴,以致於我不能同情任何一個自殺者。


    電話鈴聲打破寢室裏的沉寂。


    我拿起話筒:“喂?”


    “後天上午十點十五分,北站有一路到重慶的軟臥,我會在火車站出站口接你。”吳敬的聲音中聽不出絲毫的異樣,似什麽也未做過。我卻隻輕輕“嗯”了一聲,掛上電話。


    正是他做的,否則豈會知道我現在已無牽擾、可以自由離開?


    夕陽由公寓另一側投下巨大的陰影,覆住了樓後的大片空間。我卓立陽台之上,心潮起伏。


    蓉城危機一過,久被壓抑的情緒便如滔天巨浪衝破心堤,狠擁我心。


    沒有人可以取代茵茵在我心中的位置。


    不知從何時起,封如茵這名字將我心中最重要的、留給我未來另一半的位置占據,牢不可破的信念令我堅信那段短暫的分離隻是一個小插曲,不久的將來我們將成為幸福的一對。


    或者是從她第一次對我喊出那句話來時開始。


    “你是世界上最墮落的人!”


    暮鼓晨鍾。


    亦是從那時起,我才進入真正的人生。然而同時莫名其妙地被她離棄――至今我仍不知為什麽她會離開家鄉,離開青梅竹馬的我。雖然彼此沒有明言,但我相信朦朧的少年心思和她一般無二。


    她喜歡我,我喜歡她――或者應該是,她愛我,我愛她。那時的懵懂令彼此不明白自己的感覺,但三年後的今天已然不同。


    雙力用力握緊鐵欄杆。


    我絕不允許自己失去她!


    夜色降臨時一輛轎車停在了公寓門口。我正向外走,卻見廖父的專屬司機明叔下了車,向我打了個手勢。明叔若以年齡論隻比我大了十來歲,但因跟著廖父多年,我就著廖真如的呼法予以“叔”字輩的稱呼,為人沉默寡言,行事謹慎規矩,彼此雖然見了多次,卻總共加起來也沒說上五句話。


    我知他叫我上車,才想起又是周末,猶豫片刻終坐了上去。這世上除了父親以外,廖父便是我最尊敬者,既然他命人來找我去,無論如何亦不能推辭。何況我還隱隱猜出今次廖父的意思。


    一個人有很多事情需要麵對,我並不習慣將該自己麵對的事情以拖延或躲避的態度來對待。


    華燈初上。


    我下車向明叔道了謝,剛要進屋,突聞一聲嬌呼“哥哥”,抬眼看時頓時呆住。


    迎麵兩人不是方妍、林芳還有誰人?


    我向方妍點頭示意,正要開口,她突地搶先道:“廖伯伯在等你,嗯……我們先走了。”拉著林芳擦身而過,後者複雜難明的眼神被我捕住一瞬,心內微動。


    待明叔驅車送兩人離開,我才進入屋內,在書房內找到廖父時,後者正專注於桌上,被我走近的腳步驚醒,抬眼笑道:“渝軒你來了,過來看看這幾幅摹字。”我愕然道:“廖伯伯您不是開玩笑吧?我對於字畫的欣賞水平,您不是不知道……”


    “作者或有高低之分,賞者卻不論。譬如美食,難道隻能個中行家才能品味嗎?那豈不是要餓死幾十億人?”廖父輕鬆地開著玩笑,“快來!”


    龍飛鳳舞的十來行草字整齊地排列在書頁上,我細看片刻,放棄道:“我早說過不行的,一個字也認不出來。”廖父哈哈一笑,說道:“知難而退雖不錯,但能迎難而上更可貴,你不如向我求教,雖然隻算得半個行家,也可以有所收益。”


    我向他精神飽滿過頭的臉偷覷一眼,心中暗訝。平時的廖父穩而不亂,行事沉穩有序,從容不迫,總有種談笑間破萬難的感覺,今日為何如此……興奮?且語含契機,似乎另有用意。


    廖父合上古籍,走到書架下邊翻找邊道:“記得你在我這處看過一本管理類的書,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我試道:“是<管理的基本思想>嗎?”同刻廖父已從書架上抽出幾個月前我曾翻閱過的那本書,欣然道:“你記憶力不錯,正是這本。那次我曾說過一句話,不知你是否仍然記得。”今次我隻好搖頭,若連這個都還記得,我記憶力絕對可進入全國前百強。


    “在觀察力方麵,你已經勝任管理學有餘了。”廖父步回書桌旁,似漫不經心般道,“如果加以訓練,以你的資質,在這一行有所作為指日可待。”


    我一時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再試道:“廖伯伯過獎了,不過我已在修計算機業,再無餘力學習其他,否則定要向您請教。”廖父淡淡道:“初始的目標未必定要貫穿終身,若我親自特訓兩個月,你定會有不菲的實力,即便是在我公司中也可謀得一席之地。”


    心髒“咚”地劇跳一下。我幾要以為自己聽錯,因這話不吝是說隻要我開口向他求教,便可得到極佳的機遇,在他公司中獲得光明的前途。雖然或者須拋棄現在的學業,但這已屬不必計較的小節。


    我一時猶豫不決。


    我絕非拘泥於“對事業專一”這種事的人物,學習的目的亦全為增強自己實力;現在能從廖父處得到天降般的捷徑,屆時實力的增長必可用“突飛猛進”來形容,而中間可以節約至少五六年的時間浪費。廖父的許諾本身有不輕的份量――能在廖氏人力這種屬區域級、並且發展前途仍非常廣闊的大公司內謀到一份工作,加上再有他這公司老大的“內線關係”,異日出人頭地非是難事。


    “好了,周末不該說這些嚴肅得失趣的事情,”廖父適時體諒地放鬆神情說道,“今天找你來本是想大家一起家庭聚餐,應當輕鬆些。對了,如兒傷還沒好,你可以去看看她,呆會兒開飯時我會使人叫你們。”


    我知他是給我時間考慮,忙答應著退出房去,微微皺眉,心內苦笑。


    按理說我該為此高興才對,但為何內心仍有猶豫?


    輕敲了房門後,半晌才響起廖真如的回應:“請進。”我推門入去,一眼看見僅著了睡衣的她正呆坐在窗邊,不禁猶豫片刻。


    “進來吧,爸爸說對你不用拘束。”廖真如並不回頭,淡淡的語氣裏顯出異常的冷淡和尖酸。


    我凝視著她後背,隨手關了門,緩步走到她身旁。


    相識這麽久,我還是第一次進入她的閨房。廖父雖然平易近人,但家教甚嚴,我不想冒犯他的禮教。


    淡淡的熟悉香味彌漫在空中,令我第一時間想到雪白的梔子花。她的體香與屋內香味溶為一體。


    記得第一次與她相識時,這香味便令我印象深刻,隻是當時絕未想過彼此會有多少瓜葛。


    盡管被寬鬆的睡衣掩蓋住大部分,她的身體曲線仍是非常悅目,散披肩上的秀發下隱露出少許雪膚,足令觀者窒息,生出非份的念頭。但一切都消失在看見她的眼神後。


    我歎了口氣。


    廖父是聰明人,我也是。他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用意,並知道我能明白――事實確實如此。


    廖真如美麗的麵孔上白得驚人,唇皮輕咬,睫毛微顫。


    我望向窗外。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外麵幽靜的花園,景色怡人。


    “你知道我對你沒有惡意的,”我終於開口,“想哭就哭出來罷,大聲地哭,像前晚一樣。”


    廖真如纖細的身形一顫,接著猛地低咽一聲。我探手撫著她香肩,心裏半絲別樣念頭也無地將螓首輕輕抱在肋側,柔聲道:“哭吧。”她別過臉來,整張麵孔覆在我衣衫上。


    然後濕冷的感覺浸入我衣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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