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底下文尚正終於首度出手,頓令台上人忘了剛問過什麽。


    莫劍舞正一記倒提攻擊結束,從空中翻落的刹那,文尚正猛地輕喝一聲,原本退後躲避的身體以左足為中心微旋著向前踏出一大步,直拳猛擊。


    除東台這處,場上一片輕噫聲。


    少有人想得到他竟可在一個動作勢道未盡時借巧力做出截然不同的動作。


    同時亦可看出四個觀眾台上,眼力最高明者幾乎都集中在東台之上,仍可忍得住不為之失態。


    我立在眾人側後位置,心中反而晉入通透清明的境界,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他每一個細微處。


    “所謂‘神拳’隻是外人對我文家拳法的稱呼,其實這套拳法稱之為‘修身拳’,本隻是一套修養人內息,可作調氣和息之用,也就是常說的‘內家氣功’,但原本隻有用作輔助的調息動作。傳至家祖一代,因憤於外冠入侵,國難當頭,始創出其中攻擊的招式。”兩天前文尚正道,“所謂‘勁在於斂’,指用勁的方法有三:一是將身體的力量將斂,使之不致流於剛猛或陰柔,以及浪費在冗餘動作中,此為對‘準’‘穩’二字訣的補充;二是發力時力道專一。常人使力時,常沒有方向性,譬如推車,雖自覺是向前而施,卻因無法精確測知而使力量方向散分開,浪費不少,第二點正是對此而言,需將力量斂收在欲擊打的方向上。第三點則是出力時要留有後勁,如此可及時回防,即便招出無功,亦不致因勁道使盡出現破綻。此三點無一短時可成,想當年我從六歲開始練武,十七歲始有大成,至今除臨場經驗提升外,再無寸進。”


    說這話時他神態平和,似並不將自己的停滯不進當成怎麽回事。


    我卻心中感到異樣。


    首先是他這麽多年未有寸進,卻甩厲害到上兩屆拳賽均能獲勝;其次則是以我不以武鬥為人生目標,仍總覺若能提升格鬥技能是好事,可令自己實力增強一層,但出身“武術世家”的他卻反而毫不在意這一點。


    似是身在其中,不知其優;又或看破世事般。


    眼見莫劍舞必被擊中無疑,少女忽然雙掌下按齊握住他拳身,不但藉力使自己避開,靈活的身體更在空中一個半旋,旋踢向他肋下。


    此招令人驚訝處更在文尚正前招之上,連東台上都有人噫出聲來。除非預知文尚正會有這招,否則怎會在看似全力的攻擊中留有後力?


    我可能是場上唯一預知這結果的人,當然是因為有文尚正的自曝拳法精髓在先,故曾有時間對之用勁和可能出招方式都有過一番深思,在防守方麵教莫劍舞多了些技巧。似這種留力,正是因猜到文尚正可能會如此來敗敵,有針對性地防禦。


    唇角不禁露出笑意。


    但絕不隻此而已,稍後讓人驚訝處會更多。


    文尚正左手化掌斜劈而下,準確無誤地劈中莫劍舞腳尖時迅速右移,右拳同時脫出她雙手,雖是毫無驚險地守護成功,但卻也失去了在這一刻取勝的機會。


    莫劍舞亦跳退兩步,抬目望來,眼中喜色十足。


    我打個“繼續”的手勢,暗忖若自己下場,能有幾分取勝把握?


    雖右手靈活度稍遜從前,但莫劍舞畢竟根基底子夠厚,仍有諸多方麵我及之不上。換我上場,恐怕敏捷度便不是個優勢,以我自身的條件來看,隻有以力和招來取勝;而“招式”在我卻偏是最弱點。


    記憶中掠過昔日封鎮嶽對我說過的話。


    以拳設局。


    從某個角度來講,“招式”亦可稱之為“謀略”,即設計讓對手陷入敗境中。在這種對手麵前,我向來沒正式學過的招式反而成了取勝的關鍵。若有一套可將文尚正迫入窘境的拳術相配合,我要勝他的機會便會大增。


    但轉念想時,對的的拳法和經驗本身就遠在我之上,靠招式取勝很難。


    那麽就還有一個方法,就是讓文尚正無法充分施展他的眼力。


    這並非不可能,若我能將新近學得的近身搏擊發揮到極致,在近至半臂甚或貼身的距離內,眼睛可以看到的範圍有限,反應速度亦不夠,那便是我的契機。


    想到這裏,心內不由大熱,恨不能立刻下場找文尚正來練習。不過想想當然可以,就算下場亦不能在現在。


    身旁一個短髯壯漢這時笑道:“正所謂明師出高徒,鎮嶽兄如此明師加有徒如此,真是可喜可賀!”封鎮嶽冷靜仍若磐石,謙道:“李兄過譽了,這幾下非是本人所授,而是另有其人。”那壯漢微愕中順著他目光轉身來看向我,疑道:“這位是?”


    我微笑致意,卻輕歎道:“劍舞輸了!”


    為兩人對話引開注意的眾人聞聲忙看,恰好看見莫劍舞被文尚正以肘對肘地硬迫退一步。


    我暗覺可惜。文尚正眼力太過驚人,這麽快就看穿在速度和敏捷上跟莫劍舞比難以取勝,進而改以力量取勝。


    另一個淨麵無須的老者回首奇道:“這位小兄弟怎麽知道輸贏呢?小舞似並無敗象。”隻看他立處是在莫老者身旁便可知其身份不同一般,我斂笑認真道:“這位前輩說得好,表麵看劍舞小姐似乎隻輸一招而已。但既被人試出弱點,以對手如此智慧,必會善加利用,加上劍舞小姐經驗缺乏,此後出招不能如前般流暢,破綻會更多,此局必敗無疑。不過那該是在十招以後。”周圍數人均再度流露出訝異之色。


    說話間莫劍舞已寸步不讓地抵著文尚正的攻勢,似堅堡般再不後退。


    轉目去看的幾人再看我的目光中露出懷疑之色,顯然認為我所言不確。但隻過五秒,場上情景便變。


    文尚正幾是在刹那間連擊三拳,每一拳均破入莫劍舞防守線內,迫得她不得不連退兩步方能重組攻勢,雙手真若利劍般前刺側劈直轟。此時她離最近的圓圈邊緣已不到十步之距,多來幾趟便可敗仗。


    我心知她愈到後來,退得會愈快愈遠。


    時至此刻,仍未見文尚正所謂的“內斂之勁”現過威力,更令知情者如我大感緊張。


    文尚正撤身避開攻擊,莫劍舞立刻趁此時機橫移向圈中心,意欲移離險地。


    我心中一震,脫口而出:“不……”幸好及時想起不該亂參預,忙壓住後麵的字,幸好周圍人都顧不上我,並未回望。連著兩次,劍舞已然信心大失,否則不會這麽早就生出躲避之念。


    這正是個絕好的破綻和機會。


    文尚正看似正撤身後退,突地易向外旋改為前衝,一拳轟出。


    我歎了聲,坐回椅上,因後麵再無看的價值。之前估計十招,卻是估錯了。


    連五招都未到,因我沒把劍舞自身的心理因素考慮充分。


    果然驚呼聲後全場俱寂。


    下刻文尚正渾厚的聲音響起:“承讓。”


    這一場結束得出奇地快,前後總共隻花了不到十分鍾。


    上午場散時莫劍舞垂頭喪氣地在台下候著,莫老者輕拍我肩膀微笑道:“去罷!”我掃過莫家三老和封鎮嶽的麵孔,頓時明白過來。


    文尚正找我之事這幾人必定知風,否則怎會如此放心讓我“帶”莫劍舞?所謂薑愈老愈辣,古人誠不我欺。


    待人散盡時我方與莫劍舞一前一後離開,剛走出館門,迎麵一人笑臉相迎:“小植!有空嗎?咱們聊會兒?”我抬眼見是高仁義,心中暗叫甚妙,忙作個猶豫的表情,才對莫劍舞道:“十分鍾後我到練武場找你。”後者沒精打采地答應著去了。


    高仁義不知是否見到我和莫家人關係如此“親密”,親切地扒肩邀道:“咱們邊走邊談。”


    我不動聲色地道:“高總有話不妨直說,但若仍是什麽爭權奪位的話,那就請免了。”高仁義不愧為大公司老板,毫不為我言行激怒,反欣然道:“這種性格恰是最為我所欣賞的,直說罷!有一個彼此有利的生意,我相信你不會拒絕。”我大感奇怪,這人態度似足禮賢下士,但為何總愛以優勢者的姿態與人交談?前次如此,現在仍是。


    遂微笑道:“高總說笑了,有些表麵有利的生意,實際上未必有利,這道理我還是懂些的。”


    高仁義亦笑道:“生意自然有真假,你如果願意,可以聽我分析利害,然後再決定是否接受。”我心中稍感奇怪。他如此接觸我,自是瞧中了我與應天武館的關係,但用得著這麽賣力嗎?我手中的資料顯示他是個極富領導和開拓精神的高層人士,但卻未說過他是個隨和到與某個小小辦事處負責人都稱兄道弟的人。


    若要他這麽自貶身份,唯一的解釋就是我身上有著他需要的價值,但恨我至今仍未瞧出在哪裏。就算是要通過我和應天武館拉好關係,亦不用卑下到這種程度罷?


    上次談話後我曾前後細省過自己周圍的關係網,最近的一張自是廖父及由他延伸出去的陸祥瑞,外一點則該輪到蓉城會和景氏,再外一層便該輪到應天武館;而這三層關係無論哪一層我均不認為足以令他如此主動。


    若說他是瞧中我本身的人才價值,那更匪夷所思了。我自己自是深知本身價值所在,但卻不代表外人會看出或必需我的人才價值。


    一念至此,我奇峰突起地道:“不如高總先說說這生意對你有什麽好處,好讓我相信你確有做生意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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