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麽?”莫舒回頭淡淡的看了眼來人,冷漠的說,“今天不是你當班吧,馬司樂。”


    那馬司樂輕蔑的笑著看著莫舒,嗲聲嗲氣的說道:“怎麽,這司樂司又不是你的,我來看看,還不準了不成?再說,我還要防著有些人說不定會犯賤的動手腳呢。”說著便裝模作樣的走到莫舒剛剛理好的樂譜架子前,隨手翻開了莫舒新普的曲子。


    莫舒不願去多搭理馬司樂,對於這種女人,她沒什麽好說的,隻希望能離得越遠越好。可似乎總是事違人願,她越是想躲開,這些人就越是想湊上來。


    馬司樂翻了幾頁,臉色越來越難看,接著又翻開另外幾本,一邊恨恨的看著,一邊用牙齒咬著拇指,眼中充滿了嫉恨。


    她自幼苦練琴藝,隻為的是能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好不容易爬上了司樂的位置,可居然遇到了莫舒這種擁有她一輩子也不可能擁有的才華的女人,明明不過兩年的時間不到,就當上了她用了六年才獲得的司樂之位,憑什麽老天爺如此厚愛這樣的女人?!給了這種女人美貌還不夠,還要給她才華?!


    馬司樂輕輕的撫摸著額頭的紅色胎記,這塊她恨不得用刀子挖去的醜陋疤痕。她自忖容貌並不輸她人,可就是因為這打娘胎裏帶出來的禍根,讓她不得不斷絕了成為後妃的想念。


    在這深宮大院的,她唯一剩下的就隻有琴和官職了。她決不允許有人超過她!決不允許有人比她更加受人讚揚!


    馬司樂突然邪魅的一笑,眼中充滿了瘋狂,隻拿下了那些標注著宮商角徵羽的琴譜,優雅的邁著小步,一邊翻著一邊走到了莫舒身旁,高傲的笑道:“喲,這些曲子不是被刷下來的麽?怎麽還擺在這兒,端的是占地方,連我的譜子都要沒地方擺了。要我看啊,這種下裏巴人的爛貨最適合擺的地方啊,就是……”


    說著,乘莫舒還沒反應過來,馬司樂便將那寫滿辛勞與汗水的琴譜扔進了火盆中。


    “就是火盆子裏啊!哈哈哈哈。”馬司樂看著突然竄出來的一丈高火苗將那新製琴譜給吞噬殆盡,瞪著眼睛,笑的無比暢快。


    莫舒先是一愣,隨後顧不得一切的伸手去撈樂譜。


    那些都是她不眠不休的結晶啊!那些都是她一個又一個修改出來的精華啊!那些都是她當做孩子看待的最珍貴的寶物啊!


    每每夜幕,世間一切都沉入睡眠之中的時候,她還在撥著已經被磨得光滑的琴弦,反複琢磨著一小段音符的起承轉合。那是怎樣的一種寂寞與心酸。她本是學過彈琴,可後來因跟隨師傅學習醫術而荒廢了許久,現在重拾起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承蒙童尚儀器重她,她又怎能不去回報。


    六百多個日夜,沒有一天她不練琴直到深夜,沒有一天她不鑽研那些深奧的樂理。隻為了能回報那一份期待。有時候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是什麽,當回過神來,便已經登上了司樂之位。


    她明白,與複仇無關,這是她的寄托,她唯一還能保持著自己不被恨意吞噬的心靈寄托。


    可是,居然就這麽一把火沒了!她用了三個月才譜出的《紅塵》就這麽一把火沒了!!她的汗水,她的心血,就這麽全部被那無情的火苗猙獰著吞噬的幹幹淨淨。


    手指被火舌舔過,燙出一個泡來,莫舒吃痛,隻得將手縮了回去,眼睜睜的看著琴譜化為灰燼。


    雙眼瑟的發疼,可卻是半滴淚水都哭不出來。


    也是。早在她們尤家滅門的時候,她就已經哭幹了淚,現在又怎麽哭得出來……


    “啊,對了。”馬司樂痛快淋漓的看著莫舒呆滯的表情,笑的舒暢,“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說著她轉身向著門口走去,在一隻腳邁出門檻後,停頓了下來,稍稍回頭,用無比遺憾的聲音說道:“剛才童尚儀娘娘說,讓大家都去梨園集合。”又頓了頓,提高了聲音,“還有,帶上新製的琴譜。”


    莫舒猛的抬頭,看著那站在門口背對著陽光,笑容奸猾的馬司樂,心中了然,卻越發的心寒到手腳都顫抖了起來。


    原來如此。


    她不想去,可不能不去。如果不去,最直接的後果就是降級,一旦降級,再想起來就不是一般的困難了,更別說會有機會去靠近皇上,博得好感。


    所以,即便知道去了以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莫舒也隻得咬著牙,將苦水咽進肚子裏封起來,將被燙傷的手指簡單的包紮了一下,趕向梨園。


    來到梨園,除了她以外的另外三個司樂早就等在了那兒,元尚儀也坐在了椅子上,麵露不耐煩的神色,支著頭,看著麵前的三本樂譜。


    “下官遲到,還望尚儀娘娘贖罪。”莫舒低著頭,快速走到元尚儀的麵前跪倒在地,叩首請罪。


    “又是你,怎麽每次都是你。不過是有童尚儀娘娘的關照,你就真無法無天了起來了!”元尚儀將手中的樂譜砸在桌子上,怒氣衝衝的向莫舒吼道。


    “尚儀娘娘息怒……”莫舒沒法反駁什麽,雖然這是她第一次遲到,可現在的元尚儀還是不要忤逆了為妙。


    “算了,時間緊迫,把你新製的曲子拿來。我記得除了上次被刷下去的那一首,你還有一首曲子才對。”元尚儀也無心去在這時候找莫舒的麻煩,畢竟再過一會兒皇上就要來了,還是先趕快審曲子才是要緊的。


    “回尚儀娘娘,那曲子……”莫舒頓了下,咬著牙,還是說出了口,“下官沒帶琴譜。”


    “什麽?!”元尚儀謔的站了起來,順手抄起放在一旁的筆筒就砸向了莫舒,“你好大的膽子啊!敢違背我的命令!”


    莫舒被石頭做的筆筒砸中了額頭,在筆筒中的毛筆們都散落在地的瞬間,一抹鮮紅的血液從額頭上留下,流過眼睛,流過麵頰,滴落在地上,那模樣就像是在流著血淚一般。


    “元尚儀娘娘,叫下官看呐,想來不是莫司樂不帶,而是想帶都沒法帶吧。畢竟不存在的曲子,也帶不出來呢。”馬司樂抿嘴笑的得意,另外兩個司樂也大氣不敢出一口,隻垂著頭,在一旁站著。


    “這麽說,當初你就是謊報樂譜數量了?!謊報樂譜的罪可是不輕啊!”元尚儀反倒是扭曲了笑容,挑著眉,看著額頭汩汩冒出鮮血的莫舒笑道:“你說說看,謊報樂譜,該怎麽罰?”


    莫舒麵無表情,冷漠平靜的說道:“依例律第三十二條,凡謊報樂譜數者,杖責三十。”


    “既然知道還跪在這兒幹嘛?!難不成還要我來請你去受罰?!”元尚儀惡氣衝衝的吼著,可心中卻是笑的舒爽。


    這莫舒她早就看不順眼了。每個身家背景的,連個小錢都沒有,居然還有這麽好的才華,這讓她怎麽能忍!她最看不慣的就是那種所謂的才華橫溢的女人了。仗著點小聰明就妄想著爬到她頭上去,做夢吧!


    “下官雖沒帶琴譜,可早已將樂曲內容記在心中。還望尚儀娘娘給下官個機會。”莫舒有些不甘,她就算是沒有琴譜也能彈出《紅塵》一曲來,但若是錯過了這次在皇上麵前表現的機會,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啊!


    元尚儀見莫舒的樣子,眯了眯眼睛,突然笑道:“哦?既然如此,我若不給你這個機會,到叫人說我閑話了。你且先去領板子,領完板子再過來,若是趕得上,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莫舒樂可叩首,用袖子擦去額上的血跡,主動起了身,走到梨園外的角落裏。


    那裏放著一條長凳,一旁還有拿著一巴掌寬板子的侍衛。這是專門用來懲罰犯了錯的女官的地方。私下裏大家都叫這兒為開花處。不是枝頭開花,而是屁股蛋兒被打得開花。


    莫舒咬了咬牙,一橫心,閉眼趴在了板凳上。卻聽上頭傳來侍衛的聲音:“咬著這個吧,會好受一些……”


    莫舒睜開眼,看著麵前的軟木,感激的看了眼那侍衛,張嘴將木頭咬住。


    “忍一忍就過去了。”侍衛好心的安慰到,卻是歎了口氣,抬起板子,猛地落下。


    如果說有一種痛叫做撕心裂肺,那麽便是現在她所承受的痛楚了吧。


    哭不出來,疼的腦袋都要炸了,可卻是一丁點兒都哭不出來。撕心裂肺,她早就沒有了心,又怎能被撕心。將每每要溢出嘴邊的叫聲壓抑在了喉嚨中,即便是咬著軟木,牙齒也早已陷入了木頭之中。


    冷汗涔涔,濕透了衣衫,直至最後一板子落下,那餘波還在全身遊走著,撕扯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姑娘,完事了。”侍衛小聲的提醒著,莫舒這才張開嘴,抬手將木頭摳了出來仍在地上,接著翻滾著掉下了長凳,好一會兒才顫顫悠悠的站了起來,卻不做太多停留,拖著連站都站不穩的身子,向著梨園內走去。


    她要抓住機會。


    那侍衛看著莫舒扶著牆,一瘸一拐離去的身影,心中慨歎。這麽多年,莫舒還是第一個在受罰時沒有叫出來的宮女,這些受罰的宮女大多都是被冤枉陷害的,所以他已經手下留情了,可畢竟是木頭打在肉上,哪有不疼的道理,但這三十下,她卻是硬生生的給忍了過來,一滴淚沒流,一句話沒說。端的是叫人敬佩。隻不過,總覺得太倔強了些……


    侍衛歎了口氣,又恢複了站姿,等待著下一個受罰的宮女前來。


    莫舒顫顫巍巍好不容易挨到了梨園,卻發現梨園內空無一人,別說皇上了,就連元尚儀她們都不在。


    心中驚懼,莫舒見一個小宮女從前方的回廊處走來,忙的撲上去詢問。


    那小宮女見莫舒發釵散亂,額頭還有血跡,先是嚇了一跳,隨後又認出是莫司樂,這才告訴她皇上是在安悅亭聽曲子,不是在梨園。


    莫舒倒吸一口冷氣,不顧上傷勢,拔腿就向著梨園西北跑去。可當她趕到安悅亭時,皇上早已離開了。


    “你來晚了。”馬司樂看到莫舒來了,諷刺的笑道。元尚儀也見著了莫舒,隻皺了眉頭盯著她好半天,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聲說道:“看看你這幅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想勾引皇上?做你的青天大夢去吧,還不來搬東西,又想吃板子不成?!”


    莫舒拚命的忍住想要上前給元尚儀一巴掌的衝動,愣了好一會兒,才抬腳走向亭子,抱起用桐木製成的伏羲瑤琴,跟在眾人身後向著司樂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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