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落,收起了最後一抹光輝,村子裏家家戶戶炊煙嫋嫋,融和在迷人的暮色中。


    蕭玉珠走上青石板路,腳底格外地涼快,遠遠地看見,大槐樹後麵掩著的家,隱隱地瞧見範氏的身影,腳下的步子不知不覺快了許多。和喜子告別後,蕭玉珠趕著水牛進了後院的門,把牛趕進牛棚栓好。放下竹鞭,一溜煙地穿過過道,出了堂屋。


    範氏正在擇著甘薯葉子和杆子,準備挑著嫩的給來晚上炒來吃,剩下的用來喂豬。聽到聲響,是玉珠回來了。隻見這丫頭的臉曬得通紅,兩個小臉蛋紅通通的,倒添了一絲神彩,範氏叫玉珠過來,伸手理了理玉珠頭上紮著的兩個鬏,責怪道,“是不是到草地上打滾來著,瞧,頭上都粘了草。”果真從蕭玉珠頭上理出兩根草來。


    蕭玉珠被範氏這麽一弄,感覺心裏暖暖地,賴在範氏懷裏。範氏理完頭發,又捏了捏玉珠的小臉頰,“曬得跟個猴屁股似的。”


    範氏把蕭玉珠拉起來,用手拍打拍打她身上的灰,去灶房打了水出來。


    蕭玉珠用手捧了水澆在臉上,涼絲絲的,用手上下搓了搓,又澆了把水在臉上,濕漉漉的。範氏拿袖子給玉珠擦幹淨,理了理她額頭的幾縷濕頭發,低頭摘菜。


    蕭玉珠蹲下來,學著範氏的樣摘著嫩葉子,嫩杆子。


    蕭玉涵跟在蕭玉翠身後從外麵回來,嘴裏還塞著糖角子,嘟嘟囔囔地說著話,卻聽不清說什麽。


    蕭玉翠懂他的意思,笑著從蕭玉涵的腰包裏拿出一粒糖角子,塞到蕭玉珠嘴裏,“是不是要把糖角子給二姐吃?”


    蕭玉涵點了點頭,胡亂應了。


    糖角子一放到嘴裏,入口即化,甜絲絲的,蕭玉珠饞貓似的添了添嘴。


    範氏問哪裏來的糖角?


    蕭玉翠說是桃子娘給的。


    範氏才沒多說,端起菜籃子進屋做飯。


    晚上是一碗甘薯葉子,一碗甘薯杆子,一碟自家釀的黑乎乎的醬,甘薯葉子和杆子因為油放得少,吃著總感覺心裏撩得慌。


    蕭玉珠挖了一大勺醬放進自個碗裏,用筷子蘸著舔了舔,鹹,真鹹。蕭玉珠吐了吐舌頭,扒了口飯就著甘薯葉子吃,覺得沒那麽鹹了。


    蕭玉涵舞著包得嚴實的手,嘴上嚷著也要吃醬,蕭玉珠知道很鹹,用筷子稍稍蘸了點塞進他嘴裏,沒想到他到吃得津津有味,一點都不覺得鹹,看來他是吃慣了這麽鹹的。


    在農村,家裏菜少不夠吃,就會多放點鹽,好就著飯吃。


    蕭玉珠憐惜地摸了摸蕭玉涵的後腦勺,夾了一大筷子甘薯葉子喂給他吃。


    在飯桌上,範氏提到,“今兒下午是玉珠去放的牛。”


    蕭景土還再為早上的事生氣,冷冷地說道,“下午把牛趕出去吹吹風,免得老困在牛圈裏倒了毛,早晨就別放了,我幹活回來的路上順便割擔草。”


    範氏自然是小聲應下,見自家男人話多了,心裏也高興。


    吃過飯,範氏又給蕭玉涵的手上了一次藥,見一條條紅痕消了下去,好些地方結了痂,估摸著再等幾天,就好了。上完了藥,找出針線筐子,拿起針在耳鬢發際間蹭了幾下,在破了洞的衣裳上縫了縫,


    臨睡前,蕭玉珠想起放牛弄濕的鞋還在前院牆角下晾著,估摸著幹了得把它收回來,免得早晨被露水打濕了,明天還得穿呢,叫她穿新鞋她可舍不得。跳下床趿著前不久範氏剛給她做的新鞋,跑到前院。


    東屋點著一張豆大的油燈,透著昏黃的光。蕭玉珠走到東屋的的牆角下,收了鞋正想往回走,隱約聽到東屋裏父母在說話。


    範氏的聲音傳來,“……下午,爹來看過涵兒,還給了一串錢。”


    “爹娘也不寬裕,下頭還有老二老三和丁香沒有成親,以後用錢的地方多了,下回再給,你就別要了。”


    範氏應下。


    蕭景土又說,“爹娘這是在補貼咱們,往後爹娘那邊的活計咱多做點,要幫襯的地方多幫襯點。”


    範氏覺得自家男人說得有禮,自是嗯下。


    蕭玉珠在窗台下聽了兩句,覺得沒趣,正想拎著鞋走。


    “上午,涵兒說二姐教她認字來著,我在想,咱們珠兒以前不識字的,怎學會認字了?”範氏說完看向蕭景土。


    “能識字這是好事啊,說不定和爹學的,我小時候,爹還教我認字呢。”


    “我在想,是不是她上回生病撞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頓了頓,範氏又說,“看來,是我多心了。”


    蕭玉珠聽得鬆了一口氣,還好有個識字的爺,否則真要被人疑心了。蕭玉珠一手拎著鞋,一手捂著嘴,貓著腰偷偷地溜回了西間廂房。一小會功夫,剛剛還在打鬧著玩的蕭玉翠現今睡得死沉,嘴角還掛笑,估計是做夢了。


    沒多久,便傳來範氏栓門閂的聲音,估計要吹燈睡了。


    蕭玉珠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看來,得把向爺學字的事提上日程,萬一被揭穿那可如何是好?又想到家裏的狀況,連吃了好幾日的甘薯葉子,得想個法子掙錢才行。


    第二日,天蒙蒙亮,範氏起來在豬圈裏舀糞水,蕭玉珠覺輕,一有聲響便醒了,再一看大姐,這會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喘著平穩的呼吸聲,


    蕭玉珠下床披了衣衫趿拉著鞋,搓著迷糊的眼睛,懶洋洋地走到後院。


    “你這小丫頭,覺輕,娘才舀兩勺你就醒了,快回屋睡會。”範氏朝蕭玉珠看過來,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蕭玉珠搖了搖頭。


    “那等會和娘摘桃去?”範氏想到菜園子裏的那兩棵桃樹,早兩天去看,桃子就已經熟了。


    一聽到要去摘桃,蕭玉珠便有了精神,朝範氏笑盈盈地猛地一點頭,跑進廂房,抓起木梳,在頭頂梳了兩個小馬尾,又把馬尾繞著纏了纏,用紅繩係好,後腦勺的頭發散著披開,蕭玉珠跑進灶房的水砵裏,照著水影看了看,還真像兩個小鬏。


    範氏舀好一擔糞水,在扁擔上掛了個籃子,挑著出去,蕭玉珠一蹦一跳地跟在後麵。


    晨霧還未散去,如一層輕紗籠罩著村莊,雲霧飄渺,如夢如幻,若隱若現,青磚,黛瓦,青石板,流水,人家,好一個水墨江南。太陽從東邊的雲中爬出來,透過晨霧,篩下一縷縷金色的光,細膩綿長,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


    太美了!蕭玉珠在心裏感歎道,一看,自己落下了,撒開了腿跑到範氏身邊。


    範氏路上顧不得歇,一口氣挑著糞水到了菜園子。從每棵大青菜下麵剝下兩片有點發黃的大葉子,連剝了好幾十棵做為豬食,把大青菜葉子丟在一旁,用大木勺子舀了糞水順著大青菜頭的根部淋下去。


    一片片綠油油的菜地,看著喜人,蕭玉珠小腳踩進菜地裏,拔著地裏的雜草。拔完了草,低頭瞧瞧菜地裏的辣椒,一個個青的紅的,抬頭看看木架子上支起的芸豆,一串串垂著,又舉頭望望樹上的桃,一個個透著紅的掛著。


    範氏澆完了菜,便摘芸豆,蕭玉珠學著範氏的樣,選些大個頭的摘,嫩的留著再長兩日。摘完了芸豆,範氏拿了鐮刀割甘薯葉子。一想到一連吃了好幾天甘薯葉子,今兒又要吃甘薯葉子,蕭玉珠的小心肝提了起來,“娘,今兒咱們又吃甘薯葉子?”


    看著蕭玉珠扁著委屈的嘴,範氏愣了一笑,“你這小丫頭,才吃幾天甘薯葉子就把你吃怕了?不過今兒咱卻不吃甘薯葉子,這是娘割來給豬吃的。”


    一聽到這,蕭玉珠破涕為笑。


    範氏摘了一把辣椒,幾顆青菜,又貓著腰翻著南瓜藤,拎出一個黃燦燦的大南瓜。


    “今兒要改善夥食嘍!”蕭玉珠暗喜,骨碌著一雙清澈的黑眸子笑嘻嘻地瞧著。


    拾掇好了菜,範氏又挑了水,淋了一遍菜地,蕭玉珠幫著把菜規整好,放在一邊。


    範氏拍了拍手裏的土,從芸豆架上找來一根長木杆子打桃子,照著桃子的位置一下下敲,一個個熟得紅了的桃往下掉。


    蕭玉珠低頭在樹底下彎腰拾著,一邊往嘴裏塞桃吃,冷不定地被正掉下的桃敲個腦袋,摸著腦袋抬頭看了看範氏,對上她關切的目光,咧開了嘴笑,範氏也跟著笑了。跑過去拿了個桃塞到範氏嘴邊,範氏咬了一口,“甜,真甜!”


    籃子裏裝滿了桃,範氏又拿了大青菜葉子在上麵蓋著,往扁擔上一掛挑著。


    回到家,範氏揀出十來個好的桃給喜子娘送去,又揀出二十來個,切了一大塊南瓜要玉珠給爺送去。


    蕭玉珠挎著竹籃子,剛到門口,就大聲喊著“奶,奶。”


    看著門前臥著的大石門檻,犯難地撓了撓後腦勺,有了!


    蕭玉珠把籃子放進大門檻子裏側,一屁股躍上去坐在門檻上,兩腳一抬,穩穩地落了地,拍了拍屁股。


    楊氏在衣角上擦了擦手,從後院走過來,。


    “今兒打了桃,我娘叫我給奶送來。”蕭玉珠正拍著屁股,見楊氏過來,雙手順勢握住靠在身後。


    “好好好。”楊氏拾起地上的籃子,笑著走到後院騰出籃來。


    “玉珠,玉珠。”丁香正在閨房裏繡花,聽到玉珠來了,大聲在房裏喊。


    是小姑的聲音,蕭玉珠挑開簾子,進了西廂房。


    丁香放下手裏的繡花帕子,迎過來一把抱住玉珠,“讓小姑好好瞧瞧。”


    蕭玉珠便抿著嘴笑著,睜大了眼睛瞧著丁香。丁香今兒挽的是雙鬟,穿了件紅色小衫,下麵一條青色長裙,外麵是一條水紅色腰裙兒,腰肢纖細,像一棵亭亭玉立的柳。


    丁香被盯得不好意思,臉上緋紅害羞地低下了頭。


    “小姑,你害羞了?”蕭玉珠把臉湊近了瞧。


    丁香把她摟到身邊,朝她背上解氣地拍打了兩下,一看她頭上亂糟糟的,散成一團,看不出來梳的是什麽發式,“瞧你這頭亂得。”


    說話間,就解開了紅頭繩,拿了木梳,給蕭玉珠梳頭,給梳了個雙螺髻,用粉色的絲帶纏上垂著,找了兩朵小點的絹花戴上,把蕭玉珠推到銅鏡前。


    蕭玉珠在模糊的銅鏡前照了照,看不清楚,隻朦朦朧地看清楚了頭上盤的兩隻角,扭過頭對著丁香嘻嘻地笑,瞄到床上放著的繡花帕子。


    丁香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繡花帕子看,便伸手拿過繡花帕子,“小姑今兒得空教你繡花好不好?”


    蕭玉珠回過神來,前世裏拿針縫個扣子都縫得歪歪斜斜,更別提繡花了,她才不要學繡花,臉上悻悻地笑笑,“我找我奶去了。”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誒……”丁香話沒說話,伸手想去抓她,人就跑了,“她今兒是怎麽了?平日裏不得空纏著要我教她繡花,今兒得空要教,她反而不學了?”丁香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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