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主人?我……”樂菱剛要拒絕,回頭見身後一幹夥計又追出,慌忙點頭應允:


    “咳咳,好,頭前帶路。[]”


    小廝見此情形了然地一笑,忙躬身快步引路,樂菱也不耽擱,緊隨小廝迅速走入西樓底層回廊,鑽進了廊道中部一扇半掩的客房門。


    雞丁宮保以及一起追出來的夥計們眼見樂菱急匆匆跟人進了西樓煙雲閣,隻好停下,立在庭院處看向慢條斯理踱出魚館廳堂的求魚老板,求魚老板微笑著揮了揮手:


    “唔,彈珠看來應該沒什麽要緊,都回去幹活吧。宮保雞丁哪,去叫廚房精心做幾盅醒酒羹湯送進煙雲閣,順道看看他們還需要什麽,唔,記住別記在客人賬上。彈珠這孩子,還真是招人喜愛啊……嗬嗬,嗬嗬。去吧,去吧。”


    眾夥計應是後迅速分頭散去,雞丁宮保也直奔雜院而去。糖醋落在最後,目光陰冷地瞥了一眼庭院東北角方向,才低頭匆匆離開。


    緣木魚館內庭西樓煙雲閣門內,就著庭院廊簷下燈火親見眾夥計散去後,樂菱才輕舒了口氣,回頭打量室內,見室內燈火半明,布局與五樓上白無情的客房相仿,隻是開間小了許多,正堂西壁無窗,壁下仍是一齊膝高通壁豪榻,榻前左右穹門,穹門高廣也縮水不少,紗幔覆壁,穹門綴珠,算來內裏應僅有一室,隔牆已是其他客房。


    榻上可容七八人對坐的豎置長榻桌上,靠西壁處左右各有一台紗罩宮燈,榻角亦有同式樣一對立燈,明黃的燈光既照在貼壁十六開煙雲紋大理石畫屏上,也照在榻桌右側一穿著寬鬆青色絲綢內衫的青年男子身上。


    男子約莫二十四五年紀,黑發中分垂腰,劍眉朗目鼻若懸膽,闊額方口,線條硬朗氣度沉穩。


    此時其人神態閑逸,獨自盤坐榻桌前小酌,早見樂菱進門後的舉動,亦不出言驚擾,唇角一直帶著笑意相望,待樂菱目光打量到自己身上時,才伸出一手示意與己相對的榻桌另一邊,邀請到:


    “彈珠公子請上榻相敘。”音色低沉略帶沙啞。見樂菱看向自己並不移步,於是又微笑補充道:


    “嗬嗬,彈珠公子無須顧慮,在下樊銀東,乃一珠寶行商,目前暫居此地。樊某旅途寂寞,素好結交能人異士以解鄉愁,今日你我在白公子處已有一麵之緣,樊某有幸得聞公子一曲天音,至此時仍音猶在耳,激魂蕩魄難以釋懷,之前派出家仆多方打探公子行蹤不得,適才又有幸聽聞公子豪飲壯舉,更恨不能立時與君相交,把酒暢飲,樊某雖自知酒量遠遠難及公子,還望公子念在樊某鬥膽相邀,實為誠心結交公子,賞臉屈尊上榻一敘如何?”


    呃,原來此人便是午間在白無情處出言索曲之人,……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說總不能利用完人家馬上就閃人吧?樂菱內心稍稍掙紮了一下,便不再遲疑,遂執手禮道:


    “樊公子如此盛情相邀,在下隻好叨擾了。”


    說完舉步行至榻前,去履上榻,走到樊銀東對麵榻桌前盤膝坐下。


    入門後即侍立榻前的小廝迅速上榻跪行至樂菱身邊,將早已備好的琉璃酒杯注滿酒液,呈至樂菱麵前,方退向後側跪侍。


    至此,那樊姓公子才舉杯又道:


    “彈珠公子,樊某為求各地珍稀,多年來足跡行遍四海,此酒名為亞力乞,得來極其不易,乃樊某珍藏之物,此酒陳香飄逸,甘潤幽雅,公子一嚐便知,樊某先幹為敬。”說完一飲而盡。


    樂菱一聽得來不易,忙道:


    “彈珠蒙兄台錯愛,榮幸之至,不過小弟有一怪癖,……但凡稀有之酒,萬不敢輕易碰觸,隻因,皆為,嗯這個,怕上癮之後,不可收拾。嗯,嗬嗬,此酒既如此珍貴難得,不如兄台在此自飲,小弟相陪敘話即可。”稀有之酒可不能給火蓮,不然鬧將起來上哪兒找去?


    樊銀東一愣,遂笑道:


    “嗬嗬,賢弟此癖甚為有趣,不過為兄此酒本為賢弟而開,豈有為兄獨飲,賢弟陪坐之理?這樣吧,貴店亦有一酒,口感酒性與亞力乞相差無幾,相比之下卻不難尋,賢弟且稍候片刻。(.好看的小說)”


    說完看向小廝,說道:


    “去櫃台取幾壇水晶坊來。”


    小廝忙應是離開客房,取酒去了。


    水井坊?樂菱愕然,此地竟有水井坊麽,一時不由怔愣起來。此時,樊銀東卻又輕擊三掌,隻聽得右邊穹門內琴瑟忽起,陰陽相濟,飛珠濺玉,緊接著珠鏈一響,舞出幾位美女,水袖輕揚,在客房四壁或紗或繪的雲霧背景中翩然起舞,飄若仙子。


    然而樂菱卻置若罔聞,眉頭深鎖,陷入了未知回憶中。


    見此情形,樊銀東揮了揮手,琴瑟頓止,眾舞女隨即退回,室中又僅剩賓主二人,正待開言,又見緣木魚館夥計端著托盤門前探頭探腦,忙又揮手驅離,之後才回頭笑言道:


    “嗬嗬,此等俗音,自難入賢弟耳目,為兄考慮不周,還望賢弟海涵。”


    樂菱聞言方才回神,垂目道:


    “不是這樣,小弟……隻是突發鄉愁,與樊兄無關……”是的,水井坊,家鄉酒。可是鄉關知何處?片段記憶亦不減思鄉情愁,縱使修得逆天之能又如何?已永無回轉之日……


    樊銀東暗自點頭,行旅商人,深知個中滋味,遂不再多言,轉頭望向正輕輕開啟的槅扇門,小廝入內關上房門,很快行至榻前開壇傾酒,折入一琉璃分酒器,再斟滿一杯,呈至樂菱麵前,依舊退回原位隨侍。


    樂菱默默望著麵前的酒杯,慢慢抬手取過,放在鼻下輕嗅,蒸餾酒的味道,芬芳濃烈,不管是否水井坊,閉目一飲而盡。酒在口中不知其味,入腸升騰暖意,迅速傳遍全身,融融陶陶,忽覺又想發笑,耳中卻傳來話語:


    “酒入愁腸更添愁,賢弟……”


    樂菱迅速抬眼望去,嫣然一笑,搖頭道:


    “樊兄無須多慮,小弟並無不快……樊兄為小弟弦歌結交,小弟既承樊兄美意又飲樊兄美酒,願再歌一曲,與君同樂。”


    樊銀東神情一滯,隨即大喜,忙示意小廝取琴,轉目深深看向樂菱,嘴裏低語到:


    “賢弟目若紫玉含煙,璀璨有如瓌寶,為兄僅見過一人堪比,其人一目碧綠,一目蔚藍,亦如珠如寶,……可歎與賢弟俱為男兒之身,若為女子,為兄一見之下,恐情難自禁,……生出求娶之心來。”


    樂菱聞言一驚,忙正色端坐,說道:


    “嗬嗬,樊兄說笑了,目中有水,燈下難免反光,樊兄乃珠寶商,看見發光之物,不過見獵心喜而已,此時樊兄亦是目光灼灼朗若星辰,何須豔羨他人,攬鏡自照即可。”


    樊銀東聞言忽朗聲大笑:


    “是嗎?賢弟果然有趣,誇得為兄還真想照照鏡子了。”


    正好小廝取來瑤琴,樂菱接過放在膝上,略微調試之後,指尖流淌出心中闕歌,將夢朝夕,淺唱低吟:


    “淡淡野花香,煙霧蓋似夢鄉。別後故鄉千裏外,那世事變模樣。池塘有鴛鴦,心若醉兩情長。月是故鄉光與亮,已照在愛河上,我卻在他鄉。千裏關山,風雨他鄉,鄉音我願聽,家裏酒,我願能嚐。莫道隔千山,朝夕裏也夢想,但望有朝身化蝶,對抗著風與霜,我再踏家鄉……”


    一曲終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兩人一時均陷入了沉寂。


    良久,樊銀東聲音暗啞,率先打破寂靜:


    “賢弟如許年少,所作詞曲竟如飽經憂患,曆經滄桑,更如深知為兄境遇一般,一再令為兄沉淪其中,感懷莫名,何者?”


    樂菱聞言回到:


    “詞曲並非小弟能作。感人之詞曲,應是早已存在,寫出之人,亦是第一個感覺到它之人,至此,無論時空如何轉換,因其真實質樸,直抒心曲,故而雋永不滅,任何時候響起,但凡心景相同者,必被其所動。如此而已。”豈曰無歌?心存千千闋,何時不可隨心而為?


    隻不過恰好也應了這樊公子的境遇,引他傷懷,到是不該。於是樂菱略一思索,又道:


    “本為娛兄,卻反令樊兄不豫,小弟另彈奏一曲,以求將功補過,此曲卻是一十分爽心曲目,請兄再賞。”


    樊銀東聞言神情一振,忙擊掌讚好,端正姿態,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來。樂菱微微一笑,拾琴再奏,卻是江湖經典之《滄海一聲笑》: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隻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滔盡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此曲大好,極易煽動人之豪情,樊銀東不知何時竟以酒壇作缶擊節相和,隨樂菱有意反複教唱,很快便能擊缶而歌,樂菱索性為之伴奏,任其獨歌。樊銀東雄性豪邁的音色放開,滿室愁雲盡開,惟餘笑傲江湖。


    二人自得其樂,未知吵擾他人,有人敲門亦未察覺,還是小廝機靈,忙跑去開門,門開後進來二人,樂菱一個不識,樊銀東仍顧自歌霸天下,直至嚎完,才衝已笑嘻嘻安身榻上飲酒的二人說道:


    “可風、子青,你們來得正好,來來來,此曲甚妙,令人欲罷不能,佐酒而歌當更添豪情,快快快,樊安快取酒來,斟滿斟滿斟滿。”


    小廝樊安迅速照辦。樂菱見狀起身告辭,樊銀東卻哪肯放行?差點沒從對桌撲將過來,樂菱無奈隻好留下。


    不久後,樂菱伴奏,眾人遂又歌又飲。


    一杯杯烈酒送進聖蓮空間,深夜酒將盡時,火蓮不知是被亞力乞還是水晶坊逗得發了瘋,乘小廝又去取酒,眾人癡醉,冷不防伸出手腕粗的尾莖,從身後給了三人每人一記悶棍,席卷殘酒而歸。


    樂菱傻眼看著倒在榻上的三人,半天合不攏嘴,反應過來急忙挨個檢查卻並無傷痕,試試亦有呼吸,隨即馬上拔足逃離,至門口時,又遇樊安,幹脆讓進門後親自動手敲了其一悶掌,再將其挪至榻邊躺下,想想又鑽入起先出來舞女的房間一看,卻無一人,又另見側門通外,想是早已離開,才放下心來,回頭閃身離去。


    樂菱現在著急的一是趕快回去,二是審問火蓮,豈有此理這家夥怎會有本事出來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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