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是京城煙花柳巷最熱鬧繁華的時候。歡聲笑語,衣袂飄飛,歌舞升平,四處皆是一派紙醉金迷的糜爛奢華的景象。


    怡倩院前,一個手執折扇的年約二十多歲的少年公子在門前躊躇了一會,看到裏麵一派燈紅酒綠,不由擰緊了眉頭,但還是硬著頭發走了進去。


    馬上有打扮得花枝招展,露了一大截雪白的粉藕般手臂的女子走近前麵,故作姿態地浪笑著,伸手就去拉少年公子的衣袖:“公子,你來了?”


    少年公子眼中露出厭惡的神色,微微一側身,那兩個女子就拉了個空。似乎沒有料到這位客氣如此不客氣,兩名女子都愕了一下,臉上開始不友善起來。


    這時,一名小廝突然出現在少年公子的麵前:“世子,你來了,請隨我來,我家公子就住在裏麵。”


    少年世子微一頜首:“勞煩前頭帶路。”


    格圖再不說話,轉過身子,穿過大廳,下了台階,朝院子裏最邊上的一條小徑走去。


    那條小徑,隻靠著屋簷下掛著的燈籠照明,遠遠看去,朦朦朧朧,昏暗不清。想必這條小徑一定通向清幽僻靜之處,少有人行走,這才會如此昏暗,院裏的人也不肯城樹枝上多掛一盞照明的燈火。


    趙世子的臉上露出些許苦笑的神色,他微微搖頭,唇邊有些苦澀,借著昏暗的燈火,還有天上的月光,跟著那個小廝進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耳邊隻聽得昆蟲的鳴叫聲,在這靜夜裏顯得異常清晰。看來,這一路過去,恐怕是這怡倩院最荒涼僻靜的地方了吧?


    趙世子倒是有些訝然。那個約見他的人,竟然住在這麽個荒蕪的角落裏?


    方才,他來到這裏的時候,看到這竟然是一片燈紅酒綠的世界,愕然的同時,不由覺得好笑。看來這位耶律公子的品味真是獨特,竟然會選擇這樣一個見麵的地方。


    不過,照此看來。那個耶律公子又是聰明的。選在這樣一個人聲渲沸的煙花之地,是最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的。


    可是,那個小廝不是又說了嗎?耶律齊南住在這個後院裏,看這個後院如此寂廖,剛剛他就著天上暗淡的月光看了一下,這個後字空蕩蕩的。隻有一堆一堆的柴草。堆柴草的地方當然是荒涼的,像耶律齊南這樣一個高麗的使者,當然過慣奢華的生活。如今他居然會住到了這個地方,這就是為什麽趙世子會覺得訝異的原因。


    “你家公子,真的住在這裏?”趙世子沉吟道。“當今聖上不是給金明王子安排了京城的驛館了嗎?”


    他記得,為了迎接高麗的金明王子前來中原,當今皇上讓人把京城最大的驛館騰了出來,斥了巨資重新裝潢了一遍,並派重兵把守那裏。確保高麗王子的安全。


    所以說,有這麽好的居所不住,卻跑到這個煙花之地的破敗的後院裏來,這個耶律公子的確讓人覺得奇怪。


    格圖看看趙世子:“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老話這樣說的嗎?欲成大事,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


    原來耶律公子是為了昭顯自己意誌堅強才這樣做的?趙世子不由有些啞然失笑。那是窮苦人家為了激勵自己的鬥誌才這樣說的?誰說環境優越就成不了大事了?那並不是要看環境,而關鍵是看一個人的鬥誌。


    說實在的,一個好的環境對於一個意誌堅定的人,可比一個壞的環境有利多了。


    前麵,出現了一座院落。格圖走了進去,趙世子也緊跟著走了進去。


    “趙世子,請你稍等片刻,我去稟報一下我家公子。”格圖把趙世子領到了一間稍小的房間裏。


    趙世子點點頭:“你去吧。”


    格圖朝趙世子行了個告退的禮遇,然後轉身出了花廳,朝另一個方向行去。


    有一個丫頭前來上茶,很快就退了出去。那個丫頭膚色很黑,一看就是經的在陽光下暴曬的結果。濃眉大眼,長相粗獷。細看之下不同於一般中原人士,想必是草族之上的異族人士。


    這一點,倒是與耶律齊南相似。這個耶律公子,趙世子也曾經見過幾次麵,有些印象,尤其是對於他稍稍異於中土人士的長相。當時他就覺得好奇,這個耶律齊南,再怎麽看也不像高麗國的人,怎麽反倒成了高麗的使臣了?


    趙世子在房間裏坐了下來,抬起頭來,朝四周望了一下。


    這間房間被布置得古色古香,有書案,有筆墨紙硯,牆上還掛著幾幅前朝名家的潑墨山水畫。


    趙世子站起身來,走近了看。這一看不由有些驚訝。他本來以為這位耶律公子不過是一個使臣而已。哪怕是對於中原的畫作如何喜愛,但以他的家底,也不可能尋得到真品,隻拿一些贗品充充門麵罷了。


    可是,他這細瞧之下,不由吃了一驚,這些畫作,竟然全部都是真跡!


    誰能有這麽雄厚的家底,買得起這些前朝名家價值萬金的真跡,而且一連飛了好幾幅?


    趙世子對於這位耶律公子的真正身份更加懷疑了。


    世人麵前,他是高麗的使臣,暗地裏,他的身份又是什麽呢?


    驀地,他的目光落在了案桌上麵。


    案桌上,擺著一疊厚厚的畫紙,沒有裝裱,不過是一堆畫紙而已。上麵隻有兩個農民打扮的人,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高大,但是卻略微有駝背。女的柱了一根拐杖,似乎左腳有些不靈便。兩人的臉上滿是風霜,看起來像是小老頭與老太婆。但兩人的眼睛卻很是奇怪,一點也沒有老年人的混濁不清,反而折射出一些威嚴出來。


    看清了畫紙上描繪的那兩個人的長相之後,趙世子的心猛然巨震,不由自主奔到案桌前,雙手微微顫抖地翻起那些畫卷來。


    厚厚一疊的畫紙裏,畫的無非是這兩個人在鄉間的勞作。有挑水的,有澆菜的,有在一座破舊的茅草屋子麵前晾曬衣物的……


    男的躬著腰,女的瘸著腿,穿的卻是異族的服裝。趙世子的眼睛忽然有些濕潤。


    他記得,至今在趙氏祠堂裏,還供奉著兩個靈位,一個靈牌書寫著:鎮國大將軍趙軍之位,另一個靈牌書寫著:鎮國大將軍夫人何氏之位。


    在他很小的時候,剛剛學會認字,忠靖侯爺就會把他抱到書房裏,指著書房裏掛著的那幅畫像告訴他說:“恒兒,這是你大伯與大伯母。”


    而每年的清明,忠靖侯爺總會單獨帶著他,來到趙軍夫婦的衣冠塚麵前,讓他虔誠地拜祭一番。


    如今,他年年拜祭的趙軍夫婦的樣子,居然如此清楚地躍然畫紙之上。而奇特的是,看他們的年紀,與他在忠靖侯爺書房裏看到的趙軍夫婦,相貌上起碼相差整整二三十歲。而且,這一對夫婦居然還穿著異族的服飾!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難道說,他的大伯與大伯母,並沒有死,而是一直活著,並且活在了外族人中間,活在了草原之上?


    趙世子覺得自己的心跳不由自己加快了。


    “趙世子,久等了。”門外傳來一個很響亮的聲音,聲音清亮卻夾帶著一股寒意,那種語氣裏並沒有一絲讓客人久等的愧疚,聽起來仿佛還帶著一絲傲慢。


    話音一落,門口處便閃出現一個人影來。


    門口處的燈光落在了那人的臉上。這絕對不是中原人士的臉,飽滿的額頭,濃眉大眼,眼窩有些深,鷹鉤鼻,薄唇微抿。尤其是那雙眼睛,折射著淩厲森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在看到趙世子盯著那些畫作看的時候,這雙眼睛便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令人覺得奇怪的是,這人長相一點也不像中原人氏,卻操著一口純正的中原口音。那眉宇之間流露出來的冷漠淡定,絕非尋常人家可以做得到的。


    “耶律公子,別來無恙?”趙世子含笑看向門口處的人。雖然他並未見過這位耶律公子,但從此人眉宇之後的不凡之色,趙世子馬上斷定出,這位不用說就是高麗使臣耶律齊南了。


    “趙世子好眼力,一麵之緣都沒有,竟然能一眼就認出我來。”耶律公子有些訝然地望著趙世子。


    “公子氣宇不凡。”趙世子淡淡道。心下卻覺得有些奇怪。他隱約覺得,耶律公子這副身形,他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如今一時又想不起來。


    “世子覺得我這房裏的布置如何?”耶律公子看著趙世子,眼中有幾分得意之色。


    “古色古香,布置得不錯。”趙世子點頭讚許,“單就牆上掛著的這些前朝名家的真跡,就價值連城。看來耶律公子是一個熱愛書法的人,這才收藏了這麽多名家的大作。”頓了一下,趙世子望定耶律齊南,“不過……”


    “不過什麽?”耶律公子正在享受著趙世子的誇獎,不想趙世子突然不說下去了,話鋒一轉,居然說出“不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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