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房內,沈卓航與林醫生談話之時,葉世芳在旁靜靜聆聽,不發一言。甚至叫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如今,出了客房。沈卓航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他雖不言不語,可此時卻緊皺著眉頭,故作深沉正在思考著些什麽。見他站著不動。沈卓航笑道:“葉大哥,下樓喝杯茶吧。”


    下樓之後,見著葉世芳仍舊是緊鎖雙眉,沈卓航將茶杯遞到他手上。


    葉世芳這才反應過來,道了聲‘謝謝’,便是問道:“方才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此時此刻,葉世芳的表情竟不似平日裏那般輕鬆,甚至連沈卓航也感受到了那份壓力。總覺得,為的不僅僅是沈卓航的話。隨即,她皺著眉,亦是認真的說道:“葉大哥,你可曾聽說過一個人,叫袁光啟?”


    葉世芳點點頭,道:“商會會長。有過耳聞。”


    沈卓航道:“我方才說的那位熟人,便是他。”


    看著沈卓航擔憂的表情,葉世芳急忙接話,道:“你是懷疑,他被禁錮?”


    沈卓航摸著下巴,細細的思量,“的確。方才林醫生說的,你也聽到了。今早我去了袁家,二太太哭著求我幫幫她的忙。這袁家在上海灘算得上有權有勢了。可竟連家人一麵都見不上。實在是蹊蹺。”


    葉世芳亦是正經的神態,自言自語的說道:“惡性傳染病……”


    隨即,葉世芳抬頭繼續問道:“卓航,你還知道些什麽?”


    本就是找葉世芳商量的,沈卓航自然不會瞞他。下意識的四周看了看,湊近他耳邊,輕聲說道:“我猜測,是一群人。”又補充道:“日本人。”


    卻不料,葉世芳不似沈卓航意料中的那般驚訝。他神色瞧上去甚至是比方才還平靜了一些。


    少頃,葉世芳長長舒了口氣,道:“果然如此。”


    “怎麽說?”沈卓航疑惑的問道。看來自己這找葉世芳,可真真是找對了。


    葉世芳顯得氣定神閑,他一如既往的篤定,淡笑著說道:“卓航。我雖不知你是從何摸索到那麽多信息的。可我明確的告訴你,這絕非你能管的。”


    這說的話裏有話。這本就叫沈卓航看不清身份的葉世芳,如今臉上仿佛又多上了一層揭不去的麵紗。


    她追問道:“什麽意思?”


    葉世芳笑道:“卓航。不要管的意思,也是不要問。”


    人就是這麽奇怪,即便知道有前路有危險。可卻更想走下去。雖然葉世芳這麽說了,沈卓航也知道總有他的道理,可卻無法就這麽不管了。這麽些好不容易得來的信息。叫她就這樣輕易的放棄了,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隨即,沈卓航眼咕嚕一轉,卻是突然笑著問道:“葉大哥,我隻知道你做過將軍。也知道你如今在政府做事。可卻從不知道你究竟是在哪個部門。這可也是不能問的秘密?”


    葉世芳鎮定的回答道:“也是吧。”


    他這樣的氣定神閑。卻是叫沈卓航更加的胡攪蠻纏起來,問道:“悅心姐也不知道?”


    葉世芳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她知道哪些該問,哪些不該問。”


    沈卓航撇撇嘴,說道:“那我也無話可說。葉大哥你太神秘。看來也無法幫我什麽。但我答應了二太太,就必定要為她做些什麽。更何況,袁光啟可以說是拿捏著上海經濟的喉頭,作為小生意人的我,可不希望他出些什麽事。”


    葉世芳無奈說道:“卓航。你怎如此固執。”


    沈卓航立刻說道:“放心。我並非逼你就範。”


    葉世芳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他又是摸著下巴思索了一番。隨即,向沈卓航招了招手,示意她附上耳朵。輕聲說道:“這麽跟你說吧。這位袁先生並非特例。不僅僅是上海。也不僅僅是你們工商界。”


    沈卓航笑的得逞,趕忙問道:“還有別的地方?還有別的人?日本人想幹嗎?”


    葉世芳無奈笑道:“這我也不知道。總不會想單純的找他做生意就是了。”


    沈卓航焦慮的問道:“可若是袁光啟跟了日本人合作怎麽辦?”


    葉世芳分析道:“如今他們占了先機。可既然懂得軟禁,就意味著袁先生還不曾妥協。”


    沈卓航點點頭,道:“我也這麽認為。袁光啟是這麽在乎聲譽的人。可他會不會有麻煩?”


    葉世芳道:“我猜想,袁先生對他們來說是有用的人。所以,相對的命硬一些。”


    沈卓航不再說話,她在思考,咀嚼著葉世芳的每一句話。別人她管不著,可袁光啟卻是與她息息相關的,且不說別的,就單單是今年的船舶租借合同,可還沒簽呢。她甚至在想,或許有機會趁亂分一杯羹呢?


    “卓航。你能不能不要露出這種狼一般的眼神。”


    卻在此時,葉世芳的手在她麵前揮了揮。


    沈卓航這才回過神,抬起頭,笑著說道:“我哪裏有。”


    葉世芳無奈說道:“生意人太狡詐。”


    沈卓航挑眉看了他一眼,說道:“彼此彼此罷了。”


    看了看時間,葉世芳站起身,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隨即,又特意囑咐道:“不論腦子裏什麽念頭,還是斷了的好。”


    沈卓航點點頭,叫他放心。可口上說知道了,心中卻哪裏是那麽簡單。如今公司發展單一化,沈卓航雖是女子,可在商場上亦是有一顆不輸於男子的野心。她想有船的心思一直未斷過,甚至愈演愈烈。尤其是如今,她找誰去簽船舶租借協議。沒有協議,船根本不為她所動。就這麽幹耗著,分分鍾損失的可都是錢呢。她最討厭的就是被別人左右。對於做進出口貿易生意的人而言,沒有船,就好似被削去了左膀右臂那樣痛苦。


    她告訴自己,不是貪。這隻是為自己考慮罷了。


    從葉世芳輕鬆的口吻看來。日本人至少如今還沒涉及到政治上,那麽貪的也隻有是袁光啟的利益了。也的確是,袁光啟手中掌握的,是多少人幾輩子都求之而不得的。


    那些日本人至少在如今的上海灘,是一群無法見光的人。隻能依靠著這樣陰暗的勾當把戲來做他們想要的。


    在名利場上,隻有先到先得的道理。沈卓航知道,若是自己想分一杯羹,或許現在是最好的機會。而且自己有一個先決條件,是日本人怎都占不到的。


    她是中國人。


    沈卓航猜想,如今袁光啟不願妥協很大一方麵定是他不願意背負漢奸的罪名。


    而想起白日在袁家。二太太哭的是那樣傷心。沈卓航此時此刻敢肯定,二太太一定對於這其中一點兒都不知情,或許真以為袁光啟得了那所謂的惡性傳染病。


    那麽大太太呢?大太太與二太太不同。本就是有學識有能力,又時常陪在袁光啟左右,可以稱得上是袁光啟最得力的幫手。恰恰是這一位,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大肆的去登尋人啟事?隻能說。事有輕重緩急,大太太更擔心的是女兒。為何不是更擔心看似‘患了重病,十分嚴重’的袁光啟?唯有一個原因,她是知情者。


    想到這兒,沈卓航頓時豁然開朗。原來自己竟是被二太太發自肺腑的眼淚所迷惑了。


    沈卓航想,自己是要約見一回袁大太太了。可如何叫她與自己親近,甚至交心呢?答案隻有一個,亦是她手頭掌握著的。沈卓航知道大太太亦是一位老謀深算的人,所以不容有失。


    第二日。沈卓航一早便是打電話要孟歸陪著一塊兒去療養院。


    因療養院不在鬧區。所以占了十足的麵積。總共有兩棟樓,上下兩層。就似普通的醫院那般。走進去便是一片草地,因今日陽光明媚。一大早便有許多老人在舒展筋骨。即便是動作遲緩,可也叫人覺得活力四射。


    環境是鳥語花香的,十分適合老人家居住。感覺在這兒,時光都給停止了一般。可沈卓航卻是有些擔心袁亭婉,匆匆一麵,沈卓航便是判定她是一位閑不住的女子。這種生活,可是她能適應的?


    沈卓航與身旁的孟歸說道:“待在這兒幾日,可不是要把袁大小姐憋壞了嗎。”


    孟歸睡眼惺忪的回答道:“那倒不是,她好像挺喜歡這兒的。”


    昨日與程小儀打電話聊到了淩晨一點。如今他可真是困得不得了呢。


    沈卓航卻是渾然不在意,取笑道:“那是她喜歡你,自然不想叫你看到她倦怠的一麵。”


    “大概是吧。”


    孟歸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他可不在意袁亭婉的想法,隻要她不是日日糾纏著自己,隨便她做什麽都好。原本今日是要與程小儀一塊兒去近郊遊玩一圈的。可卻不想臨時被沈卓航找了過來,他心中是不情願的,可卻想著能徹徹底底擺脫了袁亭婉,卻也是一件大好事。眼下,他隻怕臨時爽約,程小儀會否生氣。好不容易能跟程小儀走的近了,孟歸是真的不希望再錯過機會了。


    而就在此時,草地上的兩個婆婆卻是一言不合的大聲吵了起來。因離得近,甚至推搡到了沈卓航。孟歸趕緊扶著沈卓航站定,遠離了兩人。而周圍人群越擠越多。沈卓航這才發現,原來老者不僅有火氣,更有八卦之風呢。


    沈卓航往裏探著腦袋,問道:“可有你母親?”


    孟歸無奈的說道:“當然沒有啦。他們這兒時不時的都要吵上幾句。沒事的,我們進去吧。”


    母親在這兒住了一年多了,他也時常來,可是對這景象習以為常了。在這兒住的老人家,大多數都是沒兒沒女,還生了病的。自然是脾氣更容易暴躁一些。


    沈卓航連連點頭。眼瞧著你一言我一語的,都快成控訴大會了,還是趕緊走開為好。


    僅僅隻是走了幾步。卻聽得一把清亮的女子聲,凶巴巴的說教道:“吵什麽!你們又吵什麽了呀。王婆,你又老糊塗了呀。你眼鏡不是在腦袋上掛著嗎,哪裏是人家陳婆偷的呀。陳婆你也是,什麽眼神呢!還有你們這些看熱鬧的。就會瞎起哄!”


    孟歸拉著沈卓航回頭,笑道:“不必上樓了。你瞧。”


    眼前穿著一身粗布衣服,吆五喝六的,不是別人,卻正是袁家大小姐袁亭婉呢。如今,她可與普通的護士無疑。叉著腰,十分教條模樣。隻見原本那些大聲吵吵嚷嚷的公公婆婆們,換做了小聲的嘀嘀咕咕。


    那袁亭婉又是將本就大大的眼珠子故作惡狠狠的一瞪。老者們一下子就似做了錯事的孩子那般。一聲都不敢響,禁了言。


    隨即,袁亭婉得意一笑,轉而稍顯溫柔道:“活動好的就趕緊回屋,外頭冷。早點都已經準備好了,去吃吧。”


    那些老者們竟是自動排著隊,有說有笑的走進了屋子中。


    而方才吵架的兩位老婆婆卻不曾離開,她們笑嘻嘻的湊到袁亭婉身邊,絞著手指,笑臉盈盈的看著她。看得出,她們是喜歡袁亭婉的。


    袁亭婉略微弓著背,似哄小孩那般柔聲問道:“兩位婆婆,怎不去吃早飯呢?”


    陳婆拉著袁亭婉的手,笑嘻嘻的說道:“婉姑娘,你真好看。”


    袁亭婉一左一右,攙著兩位老人就往裏麵走,笑著說道:“行了吧,陳婆,你都瞧不見人家腦袋上掛著的眼鏡了。怎就看得見我好不好看呢。”


    “恩……”陳婆一癟嘴,卻是不樂意了,固執的說道:“別人告訴我的,就是好看。”


    王婆附和道:“是啊,我瞧著也好看。”


    一見兩人如此有默契,袁亭婉取笑著說道:“怎麽,二位不吵了?”


    陳婆癟著嘴,口齒不清的說道:“誰跟她一般見識呢。”那本是想白王婆的眼睛,卻是一咕嚕的瞟到了別人身上。


    三人有說有笑的往裏走。袁亭婉看到了站在大門口的沈卓航與孟歸,同他們點頭笑笑。


    沈卓航驚呼,“我沒有看錯吧?!這竟是袁家大小姐?”除了那口別別扭扭的中國話,這整個人就好似脫胎換骨了那樣,沈卓航甚至覺得在這兒,袁亭婉成了聖經裏記載的天使那樣叫人喜歡。


    孟歸點點頭,笑道:“你真沒有看錯。”


    沒一會兒,袁亭婉興高采烈的小跑出來,滿臉是笑的揮手叫道:“孟大哥,你今天怎有空。”說話間,已是到了孟歸身邊,伸手親昵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孟歸一臉的尷尬,道:“是沈老板要見你。”


    此時,原本的王婆踉踉蹌蹌的走了出來,道:“婉姑娘,你怎就走了呢,今日下午我孫子要來。你好好打扮打扮,要是他瞧得上你,可真是你的福分了呢。”


    袁亭婉卻是將頭靠在孟歸的肩膀上,笑得甜蜜,親昵的說道:“王婆,那可不用您多慮了。你瞧,這是我男朋友。”


    看著孟歸,那可真真是滿臉的愁苦啊。這一下,沈卓航是忍不住掩著嘴別過頭去低聲的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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