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柳一時也找不到任何的話語來反對。盛藤說的並沒有錯,就算讓昌芥去那個地方又能怎麽樣。他帶不回安然,說到底,昌芥用盡一生在追求的,不過是與安然相同的死亡而已。可是……鬼柳心中還是不願意答應。


    二十多年前,自己阻止昌芥,那是因為他想要殺死全部安倍家族,用毀滅一方的力量去打開通道。二十年後,他用盡心機,為的就是利用盛藤來。二十年前,自己處於道義和責任阻止昌芥,二十年後,自己是因為父親對孩子的保護天性。可如果連盛藤自己都不願意自己的保護,那麽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鬼柳頓時有些茫然失措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孩子,盛藤其實早在自己完全沒有察覺的時候,成長為了這麽堅韌勇敢的女性。這一切終究是命吧?即使自己用盡辦法,這一天始終是要來臨。就像當年自己無力拯救安然一眼,現在也將眼睜睜的就這樣失去盛藤。


    其實,這麽多年,自己把盛藤送走也好,隱瞞她的身份也好,所有的保護大概隻是因為出於當年自己對安然的愧疚。自己終究沒能護住安然,所以當自己的孩子有著相同命運的時候,才會不惜一切的想要去改變這個孩子的宿命。


    自己想抵抗的是命運,自己所做的一切,同時隻是贖罪而已。安然,安倍安然就是這樣奇怪的女子,隻要一接觸,就會占據住記憶中最鮮明的位置,再也無法消失。鬼柳頓時竟有些明白昌芥的心態,如果換做自己,也許會是同樣的選擇。


    鬼柳又想起了那個夜晚,自己見到安然的最後一次,安然輕輕靠過來,像是妹妹依偎著哥哥一般,語氣中帶著些許萬般的不願意。卻還是淡然著,告訴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對自己責備,她並不憎恨這樣的命運,她深愛這個世界。


    一直到消失,也不曾抱怨過命運的安然,自己的話。永遠都做不到這樣的坦然吧?鬼柳無奈的苦笑,在安然消失的一個月後,自己也未曾從失去她的悲痛中緩過來。安倍家族的責任又怎麽樣,是命又怎麽樣。那終究是自己的親人啊。


    那麽多年,自己還是不夠勇敢,阻止昌芥。自己不過是想掩飾內心的軟弱而已。在命運麵前,自己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低頭。


    “父親,”第一次,盛藤在鬼柳麵前喊出了這個兩個字,然後懇求道。“拜托你,這是我自己的命運,請讓我自己承擔。”


    盛藤都以話至此,自己又還能說什麽?自己又一次向命運妥協了嗎?


    “昌芥,你曾經答應我的事情。是否敢繼續?”盛藤轉頭問道。


    “縛鬼伏邪四靈相助,八方之神為其相護。諸般金剛聽令其符,陰陽兩界為之折服。”昌芥緩緩說出當年對盛藤的承諾。然後點頭,“我必然在這一年的時間裏助你號令諸神,統帥百鬼,成為這陰陽界真正的主人。你也唯有成為這樣的人,才能打開通往那個世界的通道。”


    “好,那我和你走!”盛藤點頭臉色平靜道。


    “盛藤……”即使是盛藤的決定,鬼柳還是無法接受,他知道一旦去到安倍本家,盛藤大概就真的這一輩子都無法再離開。好不容易才相聚,卻將再次麵對永遠的分離嗎?


    “父親,我想再求你一件事情,”盛藤繼續道,“有時間去看看媽媽吧,我知道,你們彼此還是那樣的相愛,一切不過都是為了我,為了我能夠有機會活下去而已。而現在,你們可以不用再顧忌任何東西。我已經不會再怪你們任何人。”


    纏繞了盛藤十多年的心結,終於在最後分別的時候可以解開,從盛藤離開龍泉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憎恨著鬼柳的狠心,而現在她終於明白,這也是愛的一種。這樣的愛更加深沉而偉大。


    當晚,盛藤便和昌芥離開去了日本,沒有和任何人告別,也讓鬼柳保守這個秘密,就讓他對其他人說,自己是回到了過去,改變了曆史。早已消失在三年前,那一場璡芫家族的災難中。


    終究是要分離,那麽還是不要再見的好。就這樣安靜的一個人離開便好。盛藤是這樣想到,所以,不管是季小埃、唐瀟蕭,還是以諾,自己都不願意再見。她隻是害怕,自己的內心並沒有那麽堅定,一旦見麵,就再也沒有勇氣告別。


    這世間,最斷不開的就是思念。而抵抗不了的便是命運。


    注定好的分離,那麽又何必再添悲傷。不如就這樣消散了的好。他們還有幾十年的時光,再深厚的曾經也有被消磨幹淨的一天。隻要從此不再相見,他們終有一天也會忘記自己,然後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自己於他們隻是生命中的一場過去而已。


    “盛藤,”在到達飛機的時候,昌芥忽然對身邊的盛藤道,“你其實是想救他們吧,你的朋友,你的親人,還有那個男孩子。權力地位於你,沒有一點的誘惑。”


    盛藤反問,“如果不這樣選擇,你會放過他們嗎?”


    昌芥頓時一笑,“自然不會,我要得到的東西,不管用什麽手段,我都不會放棄。如果那個時候真的和鬼柳大戰,我有十足的把握能打敗他,然後用你的朋友和親人的性命威脅你,最後的結果也是同樣的。隻是……”


    “所以又何必繞那個圈子呢,”盛藤語氣中無奈道,“既然能看到你的記憶,那麽我就是最清楚這二十多年你經曆了些什麽的人。你到底有多強,我是最清楚的。反正都是一樣的結果,又何必搭上更多的人。”


    “你很聰明,”昌芥不由讚道,“你願意隨我一起去,其實還有其他目的吧?”


    “我想活下去!”盛藤毫不猶豫道,“你說過,隻要有絕對的力量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那麽我想活下去,”盛藤撫著胸口緩緩道,“這是小九用命留給我的東西,我不想那麽輕易的就失去。我追隨你,不過是想得到更多的力量,再那天來臨之前學會足夠多的東西。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臣服於命運。就算那是一種責任也好,就算它是天生就注定的東西也好,我都要反抗。我不會想以前的那些繼承者一樣就這樣屈服。而你,唯有你,能夠教給我那樣的力量。”


    “然後呢?”昌芥不由反問道,“學會之後你會怎麽樣?可不要忘記了,我的目的就是用你的死亡打開那通往冥河之上的大門。”


    “我會殺了你!”盛藤堅定道,“我不想死,更不想陪你這種大叔去死,而且,小九的仇,李維清的仇,還有護之的仇,我一定會報!不管你有怎樣的理由,這些人終究是因為你,所以我要為他們報仇,一定會,一定會殺了你!”


    看到如此堅毅的眼神,昌芥不由一愣,但是很快便大笑了起來,這樣的盛藤果然很像安然呢,不管是什麽都毫無畏懼的安然,於是拍手道,“好,這才是我安倍昌芥的好徒弟,有骨氣有誌氣。我答應你,一定在這一年內傾我所學的教你,一年後,如果你能打敗我,那麽就殺了我,用你這雙手,為那些死去的亡魂報仇!”


    原以為,昌芥在聽到自己的這番話後會勃然大怒,想不到卻是這樣的結果,到讓盛藤有些吃驚。卻也讓盛藤明白了一件事情,這就是安然曾經所謂的異常吧。昌芥這個人真的很異常。普通人隻會覺得是養虎為患,而他卻絲毫不在意,自己將親手培養出一個對手,一個將有可能殺死他的人。


    這是因為他對自己的能力絕對信任嗎?似乎不是,也許是因為,名為昌芥的這個男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隨著安然的消失而死去。這麽多年來,他所做的一切不過隻是傀儡而已。這樣的男人實在是太過異常。


    但即使是這樣,也已經不再重要。自己隻是想要活下去,僅此而已。


    就在這時,飛機即將起飛的通知在廣播中響了起來,盛藤不由回頭再次望了望身後的人流。忽然想起了初中那年,第一次和季小埃,唐瀟蕭相遇時的場景。


    頭發卷卷,像是洋娃娃一般可愛的唐瀟蕭,笑的時候露出了兩邊的小虎牙,正望著旁邊一襲黑衣的季小埃。然後唐瀟蕭搖晃著胳膊,扯著嗓子大喊出自己的名字。


    那樣年少時的相遇,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記憶。說什麽都會成為過往,不過是自己欺騙自己而已。經曆過的事情便永遠不會忘記,即使有一日意識消散不再記得起,身體的記憶也一定不會消失。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孤零零的到來,但因為有了相遇,有了那些重要的人,才會感受到了溫暖,懂得了何為朋友,何為愛。那些回不去的時光,早已成為蝕骨的傷,深深刻在身體中,一輩子都無法忘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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