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說她八字極硬。命中帶克,擱哪克哪,不宜留在家裏,就是身邊的人都死光了,也不一定丟了自個兒的小命兒。


    尋幽想起這話,捏緊了手心裏的符,終於走出那片林子。


    那地果然陰氣極重,她一路上好幾次與些綠火險險地擦肩而過。許是仰仗那位仙長的法力,倒再也沒鬼怪追著她跑。


    每每憶起那關鍵時刻,自己都不由唏噓兩聲。這幾日她與鬼怪實在有緣份,不到幾日便碰上兩次,要不是那仙長及時出現……她搖了搖頭,走上一條官道。


    同行的人都死光了,隻有她還活著。


    當年她爹不信這邪,認定了算命先生是江湖騙子。又加之娘親剛過門,正值濃情蜜意,軟言哀求幾句便過去了。幸而自打她出生在,這家裏倒也無災無妄,算命先生的話便無人再提。


    唯是十分殷實的家境不斷破敗,眾人沒將這事歸在她頭上,也因為她爹委實不會做生意。可她爹雖然對做生意無天分,卻是一等一的種田好手。因而家中雖不如以往富足,倒也漸漸有了起色。


    直到兩年前開始大旱,糧食連年欠收。肥沃的土地龜裂開來,猶如饑餓的野獸般,向來人張開永不滿足的大嘴。


    若說第一年納稅後,剩下的糧食還勉強能果腹。[]那麽接下來的一年,便是顆粒無收。人們隻能靠存糧維持生計,存糧也吃完了,便去挖些野菜、樹根。末了,便有大批村民舉家遷移。


    當然,還有些留下來的。


    尋幽她們家便是其中一戶,她爹這些年存了不少糧食,足夠她們再挨上一陣子。再加之祖上留下的宅子與土地都在此處,搬走了,就等於放棄了這些東西。


    可也僅僅是一陣子而已。


    餘下的村民們的生計,全係在穿村而過的那條河上。


    這條河不寬,水卻有些深。也不知道源頭在何處,據說有人去找過,卻無論如何也找不著。


    幹旱這兩年,河水略少了些,卻沒有斷流的跡象。


    尋幽家中有三個孩子,她排行第二,前頭有個姐姐,後頭則是個弟弟。這一女一男皆是大房所出,她則是庶出的女兒。


    那日黃昏,正值炊煙嫋嫋的時分。


    她與弟弟到河邊,準備挑些水回去。她吃力地從河中提上第二桶水,卻發現桶裏有撮頭發。


    不知是誰在河裏洗頭,汙了水源!尋幽心裏嘟囔一句,將水“嘩”地聲倒進河裏,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又打了一桶水。


    咦,怎麽又有頭發?尋幽不禁疑惑起來,垂眼看河麵上時,忽然發現河中不知何時多了些飄著的頭發,隨著水流緩慢漂流著,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尋幽……”忽然有人喊她。


    “誰?”她四處張望,卻隻見弟弟在她身後望著她。


    忽然,她腳下被什麽一扯,身體一個不平衡,“噗通”一聲掉進河裏。她隻來得及看見一隻蒼白的手,拉住了她的腳腕。


    河水一下嗆進她的口鼻,她立刻捏住嘴巴和鼻子,以防劇烈的咳嗽,讓她再嗆進河水。


    她睜開眼睛,發現河水有些渾濁,卻不妨礙她看到身後那張被水泡腫了的臉,以及在水中飄動的長發。


    “尋幽。”那人嘴動了動,那口型正是尋幽的名字。


    水鬼?尋幽覺得一河的水似乎都在發臭,身上也纏上了不少長長的發絲。她猛地在水鬼手上一踹,腳下一蹬一頭躥上水麵,貪婪的呼吸了幾個空氣。


    “救命啊!”她隻來得及一呼,又被拉回去。


    緊接著,她意識模糊,隻知道自己拚了命遊到岸邊,抓住了一個人的手。等到了岸上拚命咳嗽,才發現不知何時,水麵又恢複了平靜,隻有河麵上的發絲提示她方才不是幻覺。


    方才是誰救了她?她愣愣地看著水麵出神。


    “哎呀,你這丫頭怎麽回事?你弟弟還在河裏啊,你就這麽傻幹幹地看著!”一個中年婦女提著扁擔跑了過來,急急地用扁擔攪動河水……


    而後又來了幾個漢子,一行人沿著河找到天亮,才在下遊找到已經泡腫了的屍體,屍體上裹滿了頭發。


    大娘嚎啕大哭,說尋幽就是來他們家討債的,順理承章地將算命先生的話搬了出來。她這一說,眾人又都想起算命先生歎氣的神情。再加之那婦女脫口而出,說是她將弟弟拉下水,作了替死鬼。


    這樣一來,便證明了算命先生所言非虛了。


    克死家中的獨苗,尋幽成了罪魁禍首。


    當晚,娘親讓她逃出這個家,再也不要回來了。大娘提要將尋幽賣去窯子,而她爹居然也應了這要求!一向軟弱的娘親無力反抗,隻有將一副嫁妝予了她,卻不知她自己留在家中,當如何生存……


    她不得而知,也不敢再想。


    沿著官道,尋幽一直走到天亮。高大的城樓在曙光之中,漸漸向尋幽展示它的全貌,是她從未見過的宏偉與莊嚴。


    朱紅著的城門,伴著長長的聲響,慢慢打開了。


    此時,門中已經熱鬧非凡,商販們沿街擺著攤,晨起的行人挑著攤上的瓜果……


    這是尋幽到的第一座城市,這座城讓她震撼,卻也激起她心中莫名的情緒。立於城前,她忽然覺得自己分外渺小。而天地之大,她又該何去何從?


    尋幽攤開手掌,看著手中疊成三角型,朱砂黃紙的護身符。那位仙長斬殺女鬼,禦劍而飛的情形躍然心上。


    她不知道修真為何物,卻知道那仙長使的分明是神仙之能!


    既是如此,那她便要去蜀山,學成那移山填海的神仙之術!如此,再也不被人左右命運,再也不被出身束縛,再也不用麵對危險卻無自保之力!


    想罷,她再抬眼看城池時,已再不僅僅有震撼,還多了一分信念。


    城下。


    守城的士兵感受著襲襲晨風,忽然瞥見前方有個小丫頭,正愣愣地看著城池出神。


    又是個鄉下來的土鱉。那士兵揚了揚嘴角,心中迫有些自得之意,這樣的人他見多了。


    “士兵大哥。”


    忽而聽見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喚他,他低頭一看,見那小丫頭不知何時走到她麵前。


    “何事?”他聽見自己問。


    “敢問前往蜀山,需往哪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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