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蘋獨自呆於翠華西閣,約莫已有個把時辰之久時,西閣虛掩著的門扇才被人從外頭“吱呀”一聲輕微響兒,隨就向裏推了開。


    接近午時的陽光,於這秋令裏,光線雖說稱不上熾烈可言,但也不怎叫人感覺涼息。尤其是在西閣的門扇驀地推啟時,在那一刹那間,由門扇處霎時傾灑入閣來的道道光彩,較之於閣內原有的光度,則顯得格外閃耀人眼。


    就像是涓涓絲帶編織而成的乳白色紗帳,既簿如蟬翼,又水嫩柔順,單是窺一眼,即已猶如沐浴在了春日的溫暖中。


    隻可惜,這頗令人由感而發堪稱溫馨的一幕,卻與這皇宮裏的氛圍,並不怎格格相入。


    “小娘子可午憩的舒坦?”


    江采蘋尚不無喟歎間,門扇外推門而入的人,亦已由閣外輕步走進閣內來。


    日頭縈繞的七色光線下,但見來人步履輕輕,連帶著人影亦由此而襯托得有些朦朧。盡管一時打量不清姍姍朝己身所在方向行來的條條纖影細貌,江采蘋切覺得,這說話者的聲音並不生疏,有著那麽點耳熟。


    “咦,怎地是汝等?”


    待一行來人穿越過西閣門扇處縷縷多彩光線所造就的籠罩,俱行至江采蘋麵前之時,江采蘋這才赫然探清楚,眼前這三名宮婢妝扮之人,竟是之前其尚滯留在壽王府別院那會,今早晨起時分曾為其梳妝者。


    “賤婢彩兒。”


    “賤婢雲兒。”


    “賤婢月兒。”


    江采蘋略怔的工夫,但見那三名婢女已然一一欠身,先後有序地分別朝江采蘋揖禮:“見過小娘子。”


    睹著來人各報己名,江采蘋略有晃神之餘,亦忙跨前半碎步,對身前人伸手道:“快些請起。”


    反觀那仨來人,聞罷江采蘋這句請話後,禮畢之際非但未徑自站起身,反而直接於原地屈膝,二話未說繼而就跪下了身,倒是煞為一致地皆衝江采蘋又行了回可謂更為鄭重之禮。


    “這是作甚?何故向吾行此大禮……”這下,江采蘋見狀,不由詫然。(.好看的小說)


    “回小娘子,奴等打由今兒個往後裏,便同為小娘子的人了。奴等切望小娘子,姑也可施予奴等個容身地兒,允讓奴等留於小娘子身邊盡己所能伺候小娘子。奴等先行拜謝小娘子。”


    聞著自喚“彩兒”的人,頷首這席作應之語,江采蘋柳眉微蹙,半晌,才朱唇輕啟:


    “汝等,不是壽王府的人麽?”


    見江采蘋發問間似有所思,彩兒遂又率然應聲道:“小娘子且有所不知,奴等並非壽王府婢女。”


    聽人這般一作釋,江采蘋心下的疑惑反生愈為平添了些許。因於昨日傍晚那場突如其來的秋雨,薛王叢和高力士一行人等,才帶著江采蘋中途轉程至壽王府暫避雨勢,加之昨夜那場晚宴前夕,李隆基的聖駕亦曾駕臨過壽王府,時辰上難免延誤行程,故,方又借宿於壽王府留度了夜。是以,今個兒早起時候,方有了江采蘋於壽王府別院裏,受人為其更衣梳洗一事。


    前後間隔尚不到小半日時間,江采蘋斷不可能記錯,今晨才給其又是打水洗漱又是描眉盤發而忙活了整整一個早晨之人的樣貌,即使當時並未詳詢人家的姓與名,但亦絕無認錯人的可能性。然,時下,再見麵時,卻已是身在這皇宮之中,江采蘋則原以為,那些晨起伺候過其的人,統屬壽王府下仆才是。


    思及此,江采蘋於是不無尷尬地麵朝向跟前的三道窈窕影兒,複請咎笑曰:“想來,是吾冒昧了。”


    既非是壽王府女婢,凡現身於這宮城中者,想必理應本就為在這宮裏頭當差的人。想想也是,縱使壽王府亦為親王府邸,但於壽王府做下人者,又豈可隨隨便便就可更換來這皇宮中為人奴仆。至於這些麵孔曾出現在壽王府,必定當是有人特意從中做了安排才對。


    臨離行壽王府時,楊玉環確有親自前來為薛王叢及江采蘋踐行,可江采蘋也尚不致於天真到認為能得益於楊玉環與其之間昨晚上的那一夜情誼,楊玉環即會替其提早在宮中鋪路,亦或是通過各種關係以及種種渠道來替其拉攏到手哪位宮中高人,在其尚未被李隆基傳召謁見龍顏之前,而有先見之明地先一步來提點其今後於這宮裏理當如何行事為宜的地步。(.)


    況且,仿乎楊玉環亦根本就無從察曉,江采蘋實乃為要被送入宮的女人。恰亦在昨日,江采蘋同楊玉環不期而遇於壽王府後院時,楊玉環眼見江采蘋和薛王叢獨處在一起,並睹撞見倆人彼此挨靠的那般親密,楊玉環原就一直在誤解成是,江采蘋乃是薛王叢的紅顏知己。試想,楊玉環又怎可未卜先知,其今個一大早與江采蘋依依惜別於壽王府別院外之後,江采蘋這一走,接下來其實早是邁入宮門在即。


    “采蘋乃是個小家女,卻也素悉,這宮門貴厚、宮闈尊深之理,今後尚有賴於汝等加以照念采蘋,多教授幾點宮規,以免采蘋有失大雅,再違了這宮內的某些諱禁……”稍作忖量,江采蘋不卑不亢說示間,遂粲然彎下腰肢,親手將依是在跪於地上的身畔三人,各個扶了起。


    “奴等著實受不起,小娘子誠自謙了。奴等實則是與小娘子同日入宮來的,奴等在入宮數日前,薛王便已請了宮中女官,有訓教奴等這宮裏頭的多樣規矩。奴等不才,出身卑賤,可日後,必不敢對小娘子生有二心,定也不令小娘子為難,隻會謹報小娘子今日對奴等的收容之恩。”


    縱使僅才相處有一刻鍾,這會兒確也不難分曉出,彩兒乃是這三人之列,最具有資格作答並發言者,看來亦是三人中最老成的那個。江采蘋每每垂詢及何話,均是由彩兒一人恭敬有加的代為其旁側的雲兒和月兒二者一並作以回答,而雲兒和月兒則隻杵在邊上,卻連頭均未抬下。


    “薛王?”聞罷彩兒答話,江采蘋則不露聲色的即時反問了嘴。且,絲毫亦未矯飾其口吻上的三分好奇七分怪奇。


    彩兒反看似倒吃了詫,然而也很快即將臉上的那態唐突掩歸平靜狀:“回小娘子,正是薛王。”


    “薛王現在何處?”盡收於眸彩兒的反應,江采蘋遂進一步佯作關詢道。


    “半個時辰之前,奴等將已備好的熱湯水端提來翠華西閣時,路上有遇見薛王。薛王告知於奴等,言說,小娘子正在西閣內小作休息,命奴等稍遲些時辰再行入閣,以免擾了小娘子休憩。奴等便於閣外候至適才,見頭頂的日頭已是繞至偏南,腳底下的影子亦已縮成了團兒,心想時辰該是已及晌午頭上了,故才敲了閣門,進來了閣內。”


    彩兒雖有條有理作應了一長通,卻並無江采蘋欲探曉的答案。為此,江采蘋卻也未急在這一時,而是莞爾著移了幾步蓮步,折坐回前晌西閣內唯獨其一個人呆在閣中時,亦並無旁人入閣來那會,其倚靠於身下的那方蒲凳上去。


    這方蒲凳,做工上當屬精細,角緣部位無不是由上等的金絲彩線一針針鉤織結邊,且中央麵上,刺繡有一條雲騰霧繞的金龍,喻指著“飛龍在天,國昌民康”。


    江采蘋先時與薛王叢在翠華西閣的閣園分開後,薛王叢自稱要去遊園,江采蘋即獨自跨入了這西閣閣內。觸及於目西閣閣內的金碧輝煌,其孤身立於閣內,不知不覺竟也真的頓生出乏倦感,左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之下,原本亦僅是被擺放於閣內一角的這方蒲凳偶然間吸引了下眼球,孰料,慢慢地竟也沉醉於周遭的靜謐因子侵襲,眼皮愈發變重,精氣神亦渙散掉,反半倚半靠在其上熟睡了個美午覺。


    “小娘子好像仍有疲倦不堪,雲兒學得一手的好拿捏,小娘子可願讓雲兒試試,且看可否多少緩解小娘子的疲累,可好?”


    隨之江采蘋坐下身,閣內亦片刻安靜。


    待續聞見彩兒這番後話,江采蘋坐於蒲凳之上按揉著太陽穴,才又倍顯困累的抬目,美目流轉向彩兒口中現下所點提到的對象――雲兒。


    察覺江采蘋但笑不語,餘光則夾向己身所站方位,雲兒卻埋著頭睨了瞥其旁的彩兒,方忙不迭疾走上前來,朝向江采蘋行了施禮之後,才小心翼翼繞至江采蘋身側,開始為江采蘋搡肩捶背。


    “嗯,雲兒這手上的工夫,果是不一般了得,力道尤為恰到好處。”


    少時,對於江采蘋的嘖嘖稱讚,雲兒則隻沉默著淡淡地淺笑了抿,並未吱應隻字半語。而江采蘋對此亦未額外贅言,由雲兒剛才請示向彩兒的那一眼中,其自是觀得鏡明,這雲兒實是屈於彩兒之下,估計由始至終亦未出音的月兒,亦不外乎須得看彩兒的眼神才敢有所動作。至於個中原委,則是來日方長。


    “彩兒適才提及熱湯水,既已打來,吾也真介個想好好泡個湯了。”江采蘋徑顧哈欠著,轉就瞟向彩兒。


    既然彩兒身為這三人中的群首,那江采蘋便暫且讓其嶄露下頭角。這事既與薛王叢脫不了幹係,主謀本尊均已無所遁形,江采蘋自也犯不著餘外心急,大可坐觀在岸,安待水露石出之日。


    而與此同時,江采蘋才說欲泡個熱湯權作解乏,彩兒便也已眼明手快地攙迎向江采蘋:“小娘子要泡湯,且讓雲兒在旁侍奉著。彩兒稍時便帶同月兒,及早去準備桌酒菜佳肴。前時碰見薛王時,薛王有提及說要去赴宴來著,且交代奴等,言,待宮中的午宴結束後,今夜晚些時候,估摸著聖人會駕幸翠華西閣。故,在這之前特命奴等好生陪伴小娘子,提早備置妥善一切。”


    聞彩兒所言,江采蘋才邁開的步子則倏忽泛了腳僵。


    彩兒言下之意,已經甚為明了。無須推琢,江采蘋亦聽得明懂,薛王叢所赴之宴,定然是李隆基差高力士在宮裏部署的“慶功宴”,借此同慶薛王叢與高力士密下江南為其找尋並送入宮美佳人這樁事宜,而舉辦的一場盛宴。


    隻不過,江采蘋身為此局中者,當下卻不易拋頭露麵在這場因其才辦的宴席上。眼下其唯一可做的事,即是僅能於這翠華西閣坐以叩待午宴上的信兒,歌舞酒色概不關其事。除此之外,則唯需敬候宴畢的今兒個夜裏,將完美的其獻給李隆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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