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回到翠華西閣時,隻見江采蘋正獨自一人坐於妝台前,對鏡梳妝。(.好看的小說)


    “奴見過小娘子。”


    由銅鏡中望見月兒步入閣、近前來行禮,江采蘋稍側了側身姿,將持於手的牛角梳擱在案,方眉眼帶笑回首道:“月兒看看,吾這支玉簪插的可搭?”


    “小娘子天生麗質,怎插怎美。別說是支玲瓏剔透的玉簪,即便是未經細雕精琢的木簪子,戴在小娘子頭上,那也毫不掩損小娘子的閉月羞花之貌。”月兒上前小步,瞧著鏡中江采蘋那張姣好的素顏,不禁由衷稱歎道。


    聞罷月兒讚羨,江采蘋卻蹙眉斂笑打量向月兒。


    “小娘子作甚這般看奴?可是奴說錯了何話?”不無心虛地迎視著江采蘋的眼神,月兒垂首囁嚅著。


    “汝說呢?吾反正突兀發現,好像自打采盈來後,汝與彩兒以及雲兒仨人,好的倒未見學著,這油嘴滑舌的本領,確是個個日益嫻熟,跟著學出徒了。”江采蘋佯嗔著,便帶了眸閣外,“怎地就汝一人回閣來,卻不見采盈那懶丫頭的影兒?可是那丫頭又鑽空子溜哪兒偷閑了?”


    月兒忙搖頭,腮頰紅彤彤的緊作釋道:“小娘子這次著是誤怪采盈了。先時奴與采盈奉小娘子之意,共往百孫院謝禮,禮、禮已是送至,不過……”


    察覺月兒說到這,明顯吭哧了下,江采蘋挑眉問道:“可是出了何事?”


    “不,無、並無甚事,是奴等在返閣途中,采盈忽覺腹痛,說、說是要如廁……”月兒麵有難色的略頓,才續道。“奴等唯恐小娘子在西閣久等,采盈便讓奴先行回閣來跟小娘子言稟聲,省得小娘子掛擾。想、想來,倘無旁事,稍遲些時候采盈該是也可回來了才是。”


    聽罷月兒所述,半晌,江采蘋才若有所思道:“是采盈說,肚痛要如廁?”


    “回小娘子。是。”月兒點頭。倏爾抬目請示向江采蘋,詢道,“要不,奴且回去看下?以便小娘子安心。”


    反觀江采蘋,卻莞爾道:“不必,汝既已說明。吾還有何不安信?吾隻恐那丫頭慣常瘋慣了,怕其又在外亂撒野,壞了這宮裏的規矩而已。有月兒為其說證。看來委實是吾真冤枉了那丫頭。”


    “小娘子是心地純善。有主如斯,乃是奴等之福。”月兒笑靨上牽起兩梨淺淺的酒窩,令人見之。甚覺可愛。


    “月兒,來挑個,看這錦盒中,有無可看得上眼的桃符?”片刻,江采蘋邊朝月兒示意。邊啟開了擺放於妝台右側的那方紫檀木盒。


    月兒卻是一眼即認出,此錦盒乃是李椒前刻差人所送之厚禮:“小娘子,恕奴多嘴,這不是廣平王呈獻小娘子之物?小娘子怎生……”


    江采蘋自是鏡明月兒言外之意,於是輕抿朱唇接話道:“此盒及其盒中所盛的東西,確實正是廣平王之前遣人送來西閣之禮。今個不是小年麽,道理上,吾本應賞賜汝等點甚麽才合禮合宜,可惜吾時下給不了汝等甚麽。吾進宮前夕,隨身所帶之物也無幾樣值錢之貨,就那幾件衣裳發飾壓箱底,拿不出手托人出宮變賣典當兌換成物,賞予汝等。幸的廣平王體察,用心備送來這幾枚桃符,吾將之分賞於汝等,乃是再合情不過之事。”


    月兒猶豫道:“小娘子,這,這怎行的通?奴等怎敢僭越?再者說,做婢子的豈敢貪心不足?”


    江采蘋頷首,歎息道:“話雖如此,可婢子不也是人生父母養不是?不過是苦於命運不濟罷了。天下父母,有幾人舍得自個骨肉為人仆奴,甚至乎賣兒賣女?所困所求者,皆源於個無奈。吾從未看輕過汝等,更不曾視汝等如草芥,這‘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如今汝等伺候吾在這深宮之中,本已不易,將心比心,吾又怎可全然不顧及汝等,豈有不善待身邊人之理?”


    江采蘋一席話,道的感人肺腑,實則亦是至誠之言。月兒楞是聽紅了眼圈:“小娘子莫善待奴等過了頭,隻恐奴等有朝一日無顏以對小娘子這份深情厚誼,奴等還不起小娘子恩情。”


    “汝何出此言?汝等既是吾近侍,吾即相信汝等……”江采蘋美目妙兮,環目欲言又止的月兒,隻當月兒這番仿乎彰藏有難言之隱的推婉,不過是種受寵若驚,是為這時代的人根深蒂固於骨子裏的奴性,條件反射下的正常表現。盡管江采蘋與彩兒等人之間,自從入宮門之日起,結為主奴那刻即已心照不宣,彼此各是洞曉,事實的真相或許將殘酷的不盡人意,時至而今,足月有餘以來,卻從未挑破過,而是總在刻意避繞關乎個中層重複雜關係的糾葛。


    其中緣由,淺顯易懂。當日,彩兒等人既已表明,其等乃是薛王叢特意安排入宮,侍奉於江采蘋於後.宮,故,至於彩兒仨人背後裏同薛王叢間究竟存締著何樣關戈,局中人不講,江采蘋便無權加以過問。其實,這就等同於江采蘋不願強迫追質采盈入宮之後與李椒間到底是怎回事,乃是一個道理。順其自然的不問,興許眼下正在飽曆的同甘共苦的這條道,風雨同舟的日子尚可維持的持久些,如若橫加阻詢,見日猜忌置疑,現下的主奴溫馨的表象畫麵,便會早早僵為一條死胡同,不可避免的灼傷感情之外,之於江采蘋而言,更無異於是在作繭自縛。


    是以,江采蘋想開了,對於侍候在其身邊的每個人,無論是誰,彩兒等人也罷,采盈也罷,概不再像初始入宮那時一樣,防賊似地防範哪個。縱管“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然而有些事有些時候,著實是防不勝防,人心可畏,但人心也是肉長的,誰人亦是血肉之軀。是人多少均屬感情性動物,唯有交心,誠摯的與人為善,方可消災解難,化危轉平。何況,近些天裏,在江采蘋觀察來,身邊的這幾個婢子。人性尚是不錯的。假以時日,隻要稍加調教,定將飛步長進。屆時,江采蘋苟活在這宮裏頭,一旦攤上甚事,或是逢至何變故之時。手底下倒也不缺個好幫手。


    畢竟,宮闈中,曆來最不缺少的。即是飛來橫禍,最為見怪不怪的,同樣是意外之災。尤為以此儆戒之。即使再怎樣縮進殼委曲求全,也不見得盡可安平度日。隻因有些人,慣嗜幹的事便是無事生非,而曆朝曆代的後.宮之池,亙古不乏的則是那些手賤的處處雞蛋裏挑人骨頭者。


    始迄迎入臘月門。江采蘋伴著日升日落靜坐於西閣,枕戈待旦,心下已然隱隱生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


    “小娘子?”察言觀色見江采蘋似陷於晃神,月兒侍立在閣內,須臾工夫,遂試量著輕喚出聲。


    “嗯?”江采蘋正色緩緩岔神兒,抬眸看眼月兒,這才語味深長卻又看似是在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吾不信汝等,在這宮中,還能信誰?快些挑個。前晌汝與采盈出閣時分,吾尚不知這盒中乃是幾枚桃符。彩兒及雲兒已是各自挑去個人喜歡的那個,這餘下在盒中的桃符,原即是留於汝與采盈二人,且待回閣後親選之用。”


    “彩兒和雲兒各已挑了?”月兒微怔,旋即低眉,“如此,奴且等采盈回來一塊挑,可好?”


    江采蘋淡然一笑:“不用。汝且先行挑個就好,無需等采盈回頭挑。不過是枚桃符,不必計較過多。”


    月兒當然明白,江采蘋如是說示,隻為安其心:“那,便由小娘子隨便賞奴一枚吧?說實話,奴也不懂怎個挑法。”


    盡收於眸月兒的反應,江采蘋略作沉思,粲然笑曰:“唉,汝等當真是沒一個不叫吾省心,先刻彩兒也讓吾賞選個即好,這會兒又輪到汝令吾難為情。喏,汝瞧這枚,可稱心如意否?”


    月兒雙手恭接下江采蘋遞至麵前的桃符,把桃符放於掌平視少頃,才倍顯歡欣的作應道:“這枚桃符,狀似天上的月牙呢。”


    “確是。”江采蘋吃口茶水,輕笑道,“適才吾與彩兒和雲兒還在說,此枚桃符,符體之上的紋案,恰宛似懸於夜幕之上的一彎弦月,新月明掛,不失吉兆。剛好與汝名兒裏的‘月’字極配。吾本想讓雲兒代汝取回房,汝猜雲兒怎說?”


    月兒謹捧著桃符,有些赧然的咬咬唇:“奴愚鈍。”


    “雲兒說,‘既是小娘子所賞,且讓月兒親自來討賞,方才見小娘子之德厚’。吾當時就笑了。”江采蘋長舒口氣,斜倚靠向妝台,接道,“既也合汝心,吾便賞予汝,權作個節念。”


    月兒趕忙欠身屈膝:“奴謝小娘子賜賞。”


    “彩兒及雲兒去備夕食了,汝且回房小做歇息,稍晚點時辰,便可開飯。今個是小年,這頓年夜飯,總要吃的盡興。吾坐的有點困倦,想是這些日子人變懶了,有事吾再行喚汝等,汝且下去吧。”江采蘋說著,便徑自從蒲凳上站起身,並隨手掩合上了身側的那方紫檀木盒。


    “奴扶小娘子到裏間小憩。”月兒伸手攙挽向江采蘋纖臂時,不經意間卻瞥見紫檀木盒裏擺放的那枚梅花桃符,登時神情一滯,眼底閃過一絲不易為人察曉的異色。


    江采蘋抬手示意月兒止步:“僅是幾步而已,吾自己走即可。汝自行下去回房休息吧。”


    “那,奴且退卻。”月兒埋著頭,朝江采蘋施過禮後,轉即腳步略帶匆亂勁兒的跨出西閣門外去。


    目送月兒眉心擰著抹愁緒一樣,仿佛心事重重的轉身離去,江采蘋掛於顏頰的笑意,亦隨之背影消失於閣門處朦朧衍灑入閣的那一片暮光之中,一點點撫平於麵顏上。頃刻,才垂眸斜了睨妝台上的紫檀木盒。


    江采蘋賞賜給月兒的桃符,正是那枚月牙形的桃符。當下剩餘在紫檀木盒中的這兩枚桃符,其一是那枚渾然一體細若掌紋的桃符,另一枚就是那枚梅花桃符。前時彩兒終是未敢開口問江采蘋討要這枚梅花桃符,反倒是安分的拿了那枚罩有五光十色之彩的桃符領做恩賞。


    對此,江采蘋頗感熨慰。與眾不同的東西,人人想占個先,雖說這點情有可原,但並非每個人皆擁有這點資格,凡是凡事需有個度才算不失尺度。人的心氣高低,在一定程度上,便可窺見這人心性如何,心氣高雖稱不上是甚麽壞事,然,倘若一味的爭高占上風,卻絲毫不懂的何謂分寸可言,不但適得其反,久而久之隻會使人嫌惡。


    今日賜符,可以說僅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經此一事江采蘋卻對彩兒等人再度改觀,下意識裏重新萌生了與先前可謂迥悖的看法。彩兒起先當著江采蘋麵所講的那席莽話,過後忖度來,倒是話粗理不粗,由是也讓江采蘋頭次感覺,彩兒的莽直,實也算是個優點。


    較之於彩兒那席發人深省的諫言,雲兒今兒個給予江采蘋的體味,卻是複雜的多。尤其是雲兒隻動用了兩根手指頭――食指和中指,竟可輕而易舉從江采蘋眼皮子底下將那方紫檀木盒裏的桃符取到手的場景,江采蘋格外烙印深刻,揮之不去,為此,似乎心中結了個疙瘩一般。


    江采蘋記憶清晰,當時這方紫檀木盒的四角,可是還其腕手遮占住了一半的空間、擋在錦盒上方。想來,雲兒這招,更為不亞於火中取碳、水中撈金,難度之大,不言而喻。但是,雲兒卻出人意料的做到了,且,出手間貌似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煞為令江采蘋晃眼之餘,更多的是不無晃神。乍見之下,江采蘋腦海中竟是不由自主清淩淩犀閃現,時常讓人於迷糊間卻已丟失掉身上財帛的三隻手的回放鏡頭。


    揉揉攪絞的直頭疼的額際,江采蘋邁開步子,向西閣裏間的臥榻走去。今日其很是累,心累。除卻彩兒仨人不提,就連采盈此刻也不讓人省心,不知究是在耍甚麽鬼伎倆,遲遲不見人。


    筋疲不堪的於臥榻上側躺下身,江采蘋勉強閉上了眸子,暫將所有的煩心事兒,拋之腦後,惟求安靜的躺會兒。這座皇宮果是容易叫人疲乏,可笑其尚未涉身於此起彼伏的宮鬥生涯,便已是心力交瘁,甚難想象,往後裏那無以計數個的漫漫長夜,又該拿甚麽做動力,支撐著其走下去,並直至終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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